快到凌晨时,南絮公主才睡下。只两三个时辰便醒来了,简单梳洗之后,她满心挂念着太子哥哥,仍旧动身要去看他。
春雨润如酥,青石板路湿哒哒的。临出门前,偶然瞥了一眼花架上的芙蓉葵,已有明晃晃的叶芽露头了。在油纸伞的滴答声中,她再次想起春荣这个人,他才离开了十几天,天阶殿里已天翻地覆了。
兰芷那边,已多日没有过问了,甚至前两天汇报的线索也没有引起南絮的激动。大约是四五天前吧,她似乎在朔岭发现了云深一行人的踪迹。如果是在兄长出事之前听到这个消息,自己会如何反应呢?大概会快马加鞭直接冲到那苦寒之地去吧,再不济也会叮嘱兰芷加紧搜索、无论调用多少人手和资源在所不惜。但当时她只是淡淡地回说:“知道了”,没再给任何进一步指示。
长长的回廊弯弯绕绕,一路经过翠竹、鲜花和肃穆的匾额。蓦然回首,无论春荣还是云深,都遥远的像是上辈子认识的人了。
还没到达太子卧居的那间幽室,便被来人生生截断了——是父王派来的人。“国王邀公主速去勤政殿,有要事相商”,那人嗓子尖细、脸色铁灰,好像从没有任何表情。
父王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太多。在威风凛凛的蓝金色龙袍下,他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皱缩得如同秋日干燥的柿饼。南絮规规矩矩行了礼,抬头看见国王的眼神,却比往日更加威严狠厉。而这是南絮第一次发觉几缕白发在他两鬓边,如风中秋蓬一般触目惊心地存在着。
“太子那边,不用担心。你母后想必已过去了,她近日都睡不好,总是早早起身。”
“好的。”她确实察觉到,因为兄长的病情,母后和父王最近反而走得更近了些。“只是不知,父王唤女儿所为何事?”
细雨的湿气还在她身上氤氲着,“建极绥猷”四个字在父王头顶浓墨重彩,联想到这里是她平生都没来过几次的勤政殿,公主问出这话后竟有些后悔。她感觉到要回答这个问题,可能得把她的人生全部打碎。
国王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的意思既像是“这还用问吗”,又像是“我也不知道”。所幸在不算漫长的凝视之后,国王背过身去,仰望着“建极绥猷”的金色牌匾。
“我是7岁时第一次走进勤政殿的,那时候我的父王把我抱起来,让我用手摸这牌匾上的大字。”说这话时,他皱纹纵横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甚至还有一丝孩童的纯真。“在那之后,没过四五年,父王就去世了。”他伸出枯瘦的手,甚至下意识踮起脚尖,好像想再摸一摸那繁复的“绥猷”二字,口中低声喃喃到,“第一回来的时候,我还不认识这两个字呢。”
南絮的心纠紧了,她曾经深深恨过眼前的人,如今却还是忍不住为他难过:父王12岁出头时就登基了,硬是克服了各方势力的虎视眈眈,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烟扎国江山的重担。所以小时候母后常说父王是个最惜命也最该惜命的人,食补、健身都注意着,万万不愿自己的孩子也像自己那般早早经历丧亲之痛。
只是不曾想到头来,他却要经历晚年丧子之痛。南絮发现自己这么想的时候惊呆了,她狠狠地在心里骂自己:乱想什么,还没有,不会的,哥哥很快就会好。
“三年前,你去繁城那回,寡人是很赞成的,还记得吗?”父王好像终于从久远的孩提回忆中抽身,再次开了口。
“是的,您还嘱托卫大夫帮我联系了繁城书院里最好的先生”。回话时南絮声音减弱,她最终没有按照父王的意思在繁城书院主修资治论和兵法,而是按照自己的性子选了绘画和文论,思及此进一步低下了头。
“怎么了?这副样子?”父王靠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南絮抬头,过去印象里那个一直包容、爱护自己的父王好像又回来了,那碗苦极了的汤药,那声响亮的巴掌在她心里渐渐淡去了。
“回头看,或许你当时做的选择才是更好的。至少,我听说你在繁城的时候很快乐,你自己回来后也这么告诉我的。”极其短暂的,南絮确信父王的眼神和过去拥着自己骑马时一模一样,只是一个父亲的目光。但很快的,帝王的目光重新占据了上风,他退后一步,凛了凛神。南絮早就预料到、但是最不愿听的那句话,还是被他说出了口。
“只是这一回,你没得选了。太子……恐怕是没希望了”,父王发出“太子”的音节时极轻极缓,好像生怕会惊动了暗处的神灵。“你也看到了,我这副身子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他摊开双手,适时地发出轻微的咳嗽,“烟扎国今后就要靠你了。”
那是一个温和的春日,南絮听完这话却感觉屋顶雷声轰鸣,她一直努力从心底里赶走的那种担忧最终还是被人明明白白提了出来。
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这回她确实没得选。
她看了父王一眼。他肯定会明白,首先她怪他那么清楚地把“没希望”三个字和太子联系在了一起。然后她开始认真地设想“今后要靠你了”代表的意义,却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