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药虫,又一同对抗过残摩,不算同伴吗?”话到此处,苏南烛脸色愈发苍白,嘴唇抿紧,似在竭力隐忍。
对方两指捻着黑子,保持着下棋的姿势,却迟迟没有动作。
“你不是说,三十八个,只有你活了下来。”
“他是两年前逃出去的。”
苏南烛不懂棋,看着延陵渺捻着棋子,轻轻敲落在棋盘上,思绪越飘越远。
“我们策划许久,好不容易摸清四周的法阵布局,却在药庐外不慎中了陷阱,被迫分散。后来我毒发,双腿无法使力,只能藏在一处石沟中,被追出来的残摩抓了回去。”
她讲得口干舌燥,拿起手旁茶盏,将茶水囫囵饮尽。
“两日后,他找回两具毒发致死的尸体,却唯独寻不到凌杉哥哥的踪影。”
“所以,他逃了出去,却没回来救你?”延陵渺没再执子,转而抬头看她。
苏南烛却仿佛听到一个荒唐的笑话,怔了怔,随即怆然一笑。
“我们这些药虫,能从阎王手里夺回几年残生得已属不易,好不容易逃出去,哪还有闲心管其他人的死活?”
“可你与他,不是关系匪浅么。”延陵渺也未恼,只撑头望她,眸中幽深迷离,有如滚动且无边的涡旋,稍一触碰,便就此沉沦。
“他从前……确实对我很照顾。”
苏南烛停了笑,手指摩挲着杯沿,带了几分难耐的焦躁。
“我出现以前,他是残摩手中最成功的药虫。我被带到忧弥谷时只有七岁,许是觉得我年纪小,时常护着我,会给我留着馒头,会为我疗伤,也会教我解毒之法。”
“我曾经觉得我对他而言也是特别的,起码在情感上会与旁人不同。可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又怎会再冒险回忧弥谷找我。”
延陵渺点点头,赞同道:“残摩武功高强,人也狠绝,他有所顾忌,也属情理之中。”
末了,他眉心微蹙,问出心中疑虑:“所以,他也是成功的药蛊之一?”
未料到他有此一问,苏南烛思忖片刻,摇摇头:“不确定,方才我言语试探过一二,他并未与我透露太多。”
对方颔首:“观他发色瞳孔皆与常人无异,许是个失败品。”
“倒也未必,毕竟……他已拜在杜陈堂门下。”
苏南烛神情变得沉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杜陈堂的医术集神州之大成,或许有办法,能同时抑制多种邪毒的毒发,甚至……彻底解毒。”
以上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
她未与凌杉言明过往种种,对方也同样有所保留。
残摩带回两具尸体之时,她已猜想凌杉弃她而去并非意外,许是……蓄谋已久。
可纵使现实再难堪,人总会对曾经美好的人事物保有一层滤像。
一如曾经他对苏阐,一如后来她对凌杉。
延陵渺一直盯着她的手看。
良久,他讥诮道:“既不能相互交心,怎还叫得那般亲密。”
“嗯?”苏南烛没反应过来,茫然看他。
“之前从没听你讲过,竟还有个叫‘石榴’的乳名。”
苏南烛眼底霎时染上一层阴郁,哑声道:“药虫没有名字,相互只唤代号。”
凌杉是被送进忧弥谷的第三个药虫,而她,是第十六个。
残摩和旁的药虫都唤她十六,相比之下,凌杉显得更为亲切,会在私下里唤她石榴。
“人活着,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只能以序号存在于众人口中,也太悲凉了。”
她从前很喜欢这个名字,至少在凌杉弃她而去之前,她对此视若珍宝。
未等延陵渺再问,她迅速敛去个中情绪,转而提起旁的话题。
“你不是说要拿我当诱饵吗?怎么当?”
“简单。”
延陵渺惊讶于她的情绪转换,也不再多问,掂起她近乎坠地的麻花辫,问她:“会痛?”
意识到他即将要做什么,苏南烛顿了顿,继而摇头。
延陵渺捻起她的发尾,仔细分出细长的一撮,才想扬手,忽又停了下来。
“还是你自己来吧。”
苏南烛有些莫名,他可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此番却再三掂量,生怕伤害了她。
真是奇怪得很。
苏南烛接过,从腕间拿出柳消,轻轻一划,栗色的细发便悄然落在掌心。
甫一断开,细发的断口处就缓缓渗出血来。
延陵渺眸色倏而沉下,拿过细发,认真端详。
“那晚在山洞里,你便是让我喝的这个吧。”
“对,”苏南烛回得爽快, “但没用那么多,你的祭魂草本就解得七七八八,只需再服用少许,就能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