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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这两个字,是血水上落下的冰冷阳光,是瞳孔逐渐涣散的头颅,让时尘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门外的敲门声逐渐慌张起来,下一瞬,太监说着抱歉把门推开,正看到小要歪斜的脑袋枕在血泊之中。

他尖叫一声,腿软在地。

时尘安抬眼,发现那些曾经让她畏惧无比的眼睛,此时同样以畏惧无比的目光看着她。

为什么?时尘安眨了眨眼,因为她是第一个胆敢反抗并且杀了主事太监的宫女,所以他们才这般畏惧自己吗?

她拖着发酸的双腿起身,那些太监竟然下意识倒退了一步,传唤的太监声音都在发抖:“陛下来了……”

其余人因为这声提醒方才如梦初醒,都挤进了这间狭窄的房屋,扑通一声,整整齐齐地给时尘安跪下了。

“是小要起了歹心,与我们无关。”他们这样恳求时尘安,“你是为了自保杀人,陛下宽宏大量,定然会免除你死刑,往后在豹房,我们一定将你视作再造父母,认你做干娘,做牛做马好生伺候你。”

他们给时尘安磕头,磕头声响亮无比。

很难想象,不久前,时尘安还是他们的猎物,由小要打头猎杀,他们跟在后面计划着分食她。

此时风水轮流转,命运急转直下,让时尘安突然有一种大笑的冲动,她的神色那样的冷,像个坚毅的选择从容赴死的刺客:“我不要。”

她往外走去,太监们卑微地膝行围拢过来,牵着时尘安的裙摆,喊她姑奶奶,叫她干娘,时尘安把他们踢开。

直到路的尽头出现了桃月。

她衣衫半敞,发髻凌乱,正正好跪在了时尘安的面前,让时尘安止住了脚步。

桃月满是泪痕的脸乞求地望着时尘安:“尘安,我是被逼的,我没有选择……求你救救我,放我一条生路。”

时尘安缓慢地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

一个太监,被一个宫女杀死了,这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大案。

时尘安战战兢兢将头皮贴上冷冰冰的地砖时,那位皇帝还饶有兴致地往斗笼里抛大块的牛肉,沾血的肉块还没落地,就引得两头身姿矫健的豹子去撕抢,利爪划过皮肉,长尾甩上铁笼的声音此起彼伏。

皇帝慢悠悠道:“刘福全,酒呢?”

金石质地的声音冷酷又无情。

时尘安蜷缩着身子,跪在那儿,像是一粒格格不入的尘埃。

皇帝饮完了一壶酒,目光才慢慢落到了时尘安身上,两人之间不过十步,一悠闲而坐,一惧怕而拜,光影在他们之间分割出泾渭分明的一条天堑来。

“说说吧。”

皇帝起身,脚步徐而轻,走向了覆着白布的小要的尸首。

他掀开白布,面对小要的尸首,眸色毫无变化。

剪子造成的伤痕杂乱无章,每一刀却又透着恨与决然,下手利落,带着绝不回头的干脆。

皇帝微微敛眸,回头看向那个跪在暗色中,将头深深埋进两手之间的卑微的,不起眼的小宫女。

时尘安的声音在颤抖,却又那么清晰,就像是在迷雾之中行走的旅人,雾再遮掩,也阻挡不了她坚定向前的步伐。

“小要对我起了歹心,欲行不轨之事,我为自保,杀了他。”

时尘安还是向桃月妥协了,承认她憎恨那些有点小权就为非作歹的太监,但又明白桃月什么错都没有。

她们是一样的弱小,处在那样的境地下,都没有更好的选择,唯一不同的是,桃月面对压迫时,比她更为怯懦而已。

但时尘安也无法因为自己的勇气而看不起桃月,因她知道,每个人都有渴望活下去的权利,而桃月妥协的代价,只是伤害了

她自己,并没有伤害别人。

因此桃月也是受害者。

倘若桃月被欺凌,受尽折辱的后果是与那些为非作歹的太监一起,被当作秽乱宫闱者一起处死,对于桃月来说,实在过于不公了。

是以,时尘安投鼠忌器了。

皇帝没有说话。

但那令时尘安毛骨悚然如有实质的目光仍旧如刀般割在她的身上,让她止不住地想要逃离。

她的手指胆怯地蜷缩了下,这小小的异动立刻被敏锐的皇帝捕捉在眼里,他的眉头轻微一挑。

那双手,诚实地记录下了主人所有的苦难,皴裂的皮肤,利器割出的伤痕,泡烂的白肉,鲜血的浇痕,交错在一起,连同那难以伸直,只能弯曲的指尖一起,无声地呐喊着不屈。

这是一双复杂的手,这也是一个复杂的人。

皇帝退回了他的座位上,双手闲适地搭在膝盖上,腰背微微弯曲,看着眼前这一痕窄腰劲骨。

“另外一个宫女深夜不在屋里休息,去了哪里?”

直戳靶心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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