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任何寒暄的电话,父亲开门见山,言简意赅:“你妈出了车祸,在我们医院动手术。”
陆煦有点发愣,因为有某个称呼过于陌生了,陌生得让他几度怀疑是否听错,所以只是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妈妈?”
“嗯,妈妈。”父亲的声音有了些微的颤抖,像也是在说服自己似的,“情况不太好,现在在抢救,你尽快赶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的香烟忽然顺着消防楼梯的缝隙从28楼自由落体到了一楼。陆煦徒劳地看着视线中那个模糊的黑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电话,想要听听这通电话是否还有什么转机。但是,四周忽然全都变成了“嗡嗡”的耳鸣声,除此之外,安静地让人心慌。
自从10岁那年被送到父亲身边上学,陆煦就再没有听到关于母亲的任何消息,大概这是他们父子俩之间的默契,但父亲不知道,这其实也是他们母子俩的约定。
“下次再见面,妈妈希望你要长成像爸爸一样厉害的人哦。”
那时的母亲半蹲下身子,抚平了他的衣领,笑眯眯地要和他拉钩。
但陆煦并不想伸手。他不知道父亲在别的方面是怎样的厉害,但是父亲在这个家里却从来没有如愿以偿,就连离开的前一天晚上都在抱着母亲的脖子闷声痛哭。小小的他把这个2年前的夏夜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不想成为父亲一样的人,不想成为一个连去和留都无法随心所欲的人。
可是陆煦清楚,他得和母亲拉钩。因为他在刚刚的捉迷藏游戏中输掉了,而母亲要他答应她一个条件,他得做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男子汉。
而且,拉完勾之后他也要走了,他同样没办法随心所欲。
所以最终,陆煦还是紧抿着嘴唇,慢慢伸出小拇指勾住了母亲微凉的指关节。
拉钩要拉勾3秒以上才算作数。陆煦茫然地盯着两根静止相交的手指,头脑里乱糟糟的。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却猛地被母亲扯进了怀里。
城锦的夏天很热,母亲的怀抱却带着一点凉意——或许是因为母亲身上有薄荷的味道,或许是因为要入秋了,也或许这只是他的错觉。
“宝贝,你其实早就发现妈妈躲在哪里了吧?”母亲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带着一丝自嘲,“找了那么多地方,都不肯推开房间门来找妈妈,是生妈妈的气了吧?”
陆煦摇了摇头,毛茸茸的头发蹭在母亲的衬衫上发出了倔强的声音,果然就被轻易地识破了伪装。因为下一秒,他听到母亲轻轻叹了口气,意味不明道:“父子俩都是这个脾气,真让人放心不下。”
母亲感叹完便没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抚着他的后脑勺。小男子汉的铜墙铁壁即将坍塌,陆煦差一点便忍不住要问了。甚至,他已经把手放在了母亲的小腹上,张开了嘴巴,组织好了语言。
但最终,他还是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母亲便先把他放开了,再次抚了抚他被拥抱弄皱的衣领子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其实……”但说到一半却停顿了,接着便话锋一转,格外坦然:“算了,没关系,就这样一直生妈妈的气好了。”
陆煦很期待母亲的这个转折,但是母亲却只是帮他把书包背上,然后把他推到了门外向他招了招手:“走吧,你爸爸就在楼下等你。妈妈很累了,不送你了。”甚至还没等他走便残忍地把门关上了。
于是,陆煦茫然地盯着这扇熟悉的门站了一会儿,意识到它永远不可能再为他打开的之后,才背着这个格外沉的包,慢吞吞地从6楼走到了1楼,再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就这样到今天,已经十二年了。
这些年来,陆煦几次尝试着复盘那天的事情,甚至很想去问一问母亲,到底“其实”是指什么,可是他却一直懦弱地没问。就像那捉迷藏游戏一样,他明知道一推开那扇门就可以结束游戏,但是却固执地装作不知道,好像这样就可以晚一点和母亲分开,晚一点知道答案。
可现在,如果再不问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样想着,陆煦推开消防门,目不斜视地走进领导的办公室。
Quant在监管机构面前畏首畏尾,但是治他一个妄想休假的基金经理绰绰有余。所以“尽快赶回去”没有陆煦想象中那么容易。毫无人情味的领导不但拖拖拉拉地不批假期,甚至还要分享他的客户。后来,陆煦强忍着不快,说已经把客户的事情安排妥当,领导轻飘飘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母亲和死神抗争了3天时间,陆煦就执着地和自己的领导抗争了3天,事情已经从一场请假变成了某种服从性测试。陆煦知道自己从入职以来的种种所做作为早就惹得领导不快,互相都不认可对方的投资理念,到头来便只剩下了权势之争。而今天对方逮住了机会,正好搓搓他的锐气。
陆煦尝试了所有的办法,但是却始终压着最后一招没用。直到他得到了父亲的消息:“你不用回来了,秦家人把遗体领走了。”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