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时候,李千沛送阙蓝至太清镇牌坊时,曾一时热血上头拽着他不肯走。
不分开,我们不分开。
她当时是这样说的。
他又何曾想与她分开呢?
当时的玉殷看上去像是来接阙蓝的,实际上真的是吗?女将军或许后知后觉,可阙蓝虽然眼睛看不见了,心里却最清澈。
就算他觉得杀欧阳铖的人是兰加志有些谬误,但这也不代表玉殷在他心中就全无危险。
所以上山之后片刻都没有多停留直接进了天门,他那时候想,如果天门都护不了自己周全,那老天师就是要他交代在凤池山上,没什么可抱怨的。
后来玉琴倒是意外来过,他才知道了欧阳铖被杀的前后真相,也知道王老四与玉殷交了一次手受了伤。玉琴道长快人快语,说起玉殷口气里总带着对这位师弟的轻蔑,对欧阳铖一事更是嗤之以鼻,甚至觉得他所秉持的那一套观点狗屁不通。
面对玉琴,阙蓝基本是哑口无言的。
这三个月,他酿酒习棋,倒是渐渐看懂了一点玉殷。
他若非要听命于人,那个人只能是当今圣上。
他的行动非要基于什么立场,那只能是天下大多数人的立场。
既天真又一往无前,即便有一天发现自己的出发点有了误差,也绝不改变方向。
他的精神和肉身,皆可以毫无保留的为这个意识服务。
之前阙蓝不太懂他时还不然,待到稍懂一些之后,他感觉到了害怕。这种害怕不是他接近李千沛时怕被揭穿的害怕,更不是在寿王府里任人揉捏的害怕,而是更高层次来自心灵深处的颤栗。
绝不怀疑和改变目标的人似乎可以令世上万事万物都让步。
真是不讲道理的狗屁不通——玉琴说得不错。
“所以,你为什么要下山呢?”玉殷问。他给了阙蓝足够的尊重,料定对方一定理解自己的立场。
阙蓝把竹篓换了个方向放好,从身上掏出一封薄薄的信件,说:“陶尔砚在信上说,她与两三个姐妹合伙毒杀了严芝翎派去的老鸨。”
答非所问。
“老鸨?燕舞坊吗?”
“她说她一直在打听我的事,知道玉龙去了前线,我一个人在帝京……问我愿不愿意回鸳鸯阁笼。”
“鸳鸯阁笼?”
“她说她现在不怎么吃五石散了。”
“你要去那个叫鸳鸯阁笼的地方?”
“她说北方状况不好,好多孔州人都逃到了角州,岛上来了好几拨海盗。”
两个人的对话始终割裂着,却一直继续着。
“哦……北方朋友。”玉殷表现出十足的耐心,这一次换成小口啜饮,呼噜噜的尝了些酒液,学着老饕的样子砸了砸嘴,“感觉很年轻。”
阙蓝一时分不清他说的年轻是指陶尔砚还是酒体,“嗯,都需要时间。”
“所以你要去吗?”
阙蓝灰蒙蒙的眼睛转了转,停在“盯”住玉殷的位置,“你我初见之时,如果不是笃严重伤,是不是我也活不到玉龙回来?”
当时两名殿前司骑兵竟然敢在太清镇袭击阙蓝和成薇,虽然最后失败了,但是却活着离开太清镇到殿前复命,只留给了阙蓝贯通后背的刀伤。
玉殷把粗竹筒里酒液摇晃出声响,说:“玉龙小的时候很调皮,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凶恶,可是师父惯着她,不仅是师父,虚字辈的弟子们和偶尔云游归来的玉藻玉弼师兄,都向着她。久而久之,在我心里……也觉得任何事都要向她倾斜才对……”
说起这些往事时他语气里不自觉的妒意令他感到难为情,玉殷又啜了几口酒,呼出来的气味有点好闻。
“好像天生我们就是不同的人,师兄弟间明明是我与她相处时间最长,而我们的情谊却总显得淡薄。哎,也是我廉贞星入命,与世间一切皆缘薄,对玉龙这样的长庚金星也难以消受。倒是你……”
阙蓝侧了侧脸,等着他说下一句。
“你连生辰八字都不知道,大概只有师父能看清楚点,我是不行了。”道士话变多了语气变轻快了,阙蓝知道烧酒的劲头已经开始进攻玉殷的头脑,“当时没有对你下手倒也不全是因为笃严……我也,也,不想让玉龙伤心的。”
阙蓝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句话,眉头紧了紧。
玉殷轻盈起身,他的拂尘和三清铃都不见了踪影,衣服太旧发不出太多摩擦声,只有带动的气流掠过阙蓝的面颊。
“所以,是为了这个陶尔砚和鸳鸯阁笼才下山的吗?”
“是为了自己。”阙蓝终于说出了正确的答案。
“玉龙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道长也觉得小鸾应该在山上等待她回来吗?”
“嗯?”
“道长。”阙蓝的语气变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