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也说,被师父师兄忽视贯穿了你整个青年时代,你为此多少有些介怀不是吗?”
“呃。”
“或许,被忽视的人也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吧。道长不也对自己许下过宏愿吗?”
“我……”玉殷身体歪向一边,平地趔趔趄趄几步,把阙蓝这句话在心里来回琢磨几遍,“你想完成什么呢?你在山上可不仅是等玉龙回来,你也怕白白丢掉性命啊……你刚刚不是还担心我杀你吗?怎么现在又,哈,只需要让你落下山崖去,都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阙蓝感到玉殷身上的热量凑到他面前,好像弯腰在他面前仔细打量他,酒味夹在两人的呼吸间。
接着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小鸾知道道长不过效力于陛下,杀我与否,也并不是道长自己的意思,小鸾想求一次见陛下的机会。”
“黑眼睛,虚一虚;灰眼睛,看不清。你当时编这首歌的时候怎么知道你有看不清的一天?”
咯噔。阙蓝心中一动。
他怎么可能料到呢?
“口含丹,角州变。你刚刚说那个鸳鸯阁笼在角州,你在角州之变时认识玉龙,哦……我好像明白了。”
阙蓝猜不准他明白了什么,也不做任何否认。
“你象棋下得如何?”
“象棋?”阙蓝下意识搓了搓指尖上的薄茧,这三个月他唯一能够阅读的就是李千沛在笔塔墙上留下的棋谱,自认为棋艺和书法大进,可那是围棋。
“象棋里的规矩。”玉殷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了浓重的酒气,语气里也充满了重音,“王不见王。”
咯噔。又是一动。
“哈哈,有趣。”玉殷忽然拍了拍手,转头就听到他一声闷哼,大概是酒意汹涌站不稳倒在了松树下,撞得整树松针哗哗响,他却继续说,“当初不受董捷彬拉拢,后来不跟李玉龙北上,也不在天门上好好呆着,非要往吃人洞窟里跳,哈哈,真奇妙。”
“真奇妙”三个字飘远,玉殷又在地上翻出去几个跟头。
阙蓝摇摇头,小声说:“可能要醉几天……道长醒了再追来吧,小鸾在将军府等你。”
说完,他背上背篓拾起竹竿背着风向往回缓慢走去,这时醉酒的道长滚到了他脚边,抓住他的衣角说:“你情愿、与玉龙分、分离,就是为了今日有机会单独见、见陛下吗?”
“不是。”
“那如何舍得,舍得与玉龙分离?”这话不像是平日里玉殷会说的,他只能趁着酒劲问出口。
“道长问这个是担心师妹真心错付还是觉得小鸾对陛下另有所图?”
为师妹还是为皇帝?
玉殷好像没太听懂这句话,松开了抓他的手,在地上又翻了两圈,嘟嘟囔囔着:“你明明不想与她分开,明明知道留下来凶险,你不怕以后都见不到吗,可你……为什么……”
阙蓝手中竹竿顶端碰到了山崖边缘,他往侧边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往外丹房走去。
当然有不得不与她分开的缘由啊……
阙蓝第一次去袁氏旧宅。
李千沛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母亲名叫许一一。
那天女将军目睹了宅中供奉的山海般的灵位,一路穿行到了袁珏的小院,除了三棵山茶花树移栽之后的坑洞,那里的格局与现今的将军府几乎一模一样。
袁大将军车裂那一日所穿的盔甲被复原,挂在了寝室里。李千沛独自坐在寝室中,这一坐便等到了落雪。
当时的阙蓝与徐一品并肩站在廊下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 瘦了许多的徐一品说出这一句,音量几乎被雪片的簌簌淹没。
“你……不准备告诉玉龙吗?”
“不可以告诉她。”
“我能为徐大人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可以吗?”
“徐大人可不像是贪心的人呢。”
“一辈子都不贪心,这次想试试。”
阙蓝知道他所求之事必不简单,自己未必就能做到,依然点头先答应了下来,说:“除了让我停止爱她,做什么都可以。”
“即便是危险的事,也可以对吗?”
“对。”他回答。
徐一品看着落雪,郑重地说:“那就倾你所有,去能去到的最高最尖的位置,做最难最险的事情。”
后来阙蓝去见董捷彬严芝翎夫妇也缘起于此,只是双方都不够真诚。
阙蓝暂时没能做到答应徐一品的第一件事,而第二件事情,随着春天的到来渐渐逼近了。
“既然都被说了贪心,那再多加一件事也不过分吧。”病痛几乎带走了徐一品眼神里的一半神采,而在那瞬间他短暂的变回了自己短短片刻,他看着阙蓝澄澈的眼眸说:
“恳请你成全,让我死在玉龙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