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堂的正门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一层厅内数千盏灯随着李千沛的到来轻轻晃荡,明明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汉白玉地面,一脚踏上去竟然发出隐约的泉水叮咚之音,仔细看,甚至能看到地面一圈一圈的水纹。
像一层这样四四方方的结构,按照道教建筑传统,应该是空旷大气的,但是万寿堂中/央那根粗壮的铁柱子却十分突兀,视觉上阻碍了明净神圣的氛围。以前她也没有特别注意过,直到上次“误闯”三层洞天,才知道这根贯穿万寿堂的柱子,实际上是太/祖李昀烈的宏伟灵位。
如她预料一样,她手里的桃木剑开始发热,像是离队的鱼看到了鱼群,开始加速游动。
迅速跑到第二层,广角开阔的露台外是阴蒙蒙的天,环绕着中心柱子的灵龛像是虔诚死寂的信徒,披着轻盈的黑纱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她看到王辞边上崭新的一个灵位,是欧阳铖。
这对夫妇终于在死后长相厮守西望帝京。
上次她躲在角落的小居室里听琼瑛套明宏深的话时,知道王辞向来喜欢这里。
李千沛站在楼梯口往楼上看,她不确定这次能不能顺利上去三层,她在山上生活了十几年,也不过上去过一次。
就算上去了又如何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该再来一次。
“你来这里做什么?”
忽然有人说话,吓得她立即拔出了黄鹤的半个刀身。
玉殷撩起小居室的帘子,苦笑着说:“不用反应这么大吧?”
“师兄在这里做什么?”她倒是反问他,“不是答应过我要来帝京给玉字军送行吗?”
小居室是供信士守灵过夜的,原本就有一张矮榻用以躺卧,玉殷坐在矮榻上,雪白的头发好像许久没打理了一样炸开,李千沛走过去把帘子一股脑全掀起来,看到他放在矮榻上的一条腿,用竹板夹着踝关节。
“我看看。”李千沛忽然理解了素昧谋面的玉琴师兄,专程跑来嘲笑他一次,确实有点好笑。她趁机捏住玉殷的下颌,左右看了看他脸上的淤青,以他的自愈能力,好几日过去了这些伤痕还是这样明显,足见伤得重。
“嗯,王老四真不愧是大裕第一死士。”她露出个赞赏的表情,“听说你还让老七上了?才打了个五五开?”
老七是山上一只老鹤,性格乖戾暴力。
“怎么一点都不心疼师兄呢?”她故意捏痛了他的下颌,他呲着牙说。
“你个出家人跟谁乱学的胡说八道?”
玉殷倒也不在意,把伤腿挪了挪腾出个地方给李千沛,“坐啊。”
女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与他挨着坐下,两个人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忽然都沉默下去了。
从这里看出去,再次看到欧阳铖王辞的灵龛,她问:“为什么要在这里呆着呢?”
“虚濯不是告诉你了吗,玉琴回来了……贫道躲着她呗。”
“不是。”李千沛根本不信他的说辞。
玉殷苦笑一声,“嗯?”
她指着欧阳铖说:“你在为欧相守灵对吗?”
要不是上次送完阙蓝之后,她着急赶回帝京骑乘了肥鹤二一,也根本推不出欧阳铖遇刺的真相,她一直站在阙蓝的视角里,以现场脚印来说,当时推他入水的人就是凶手,可是,如果凶手没有留下脚印呢?
玉殷没有惊慌,甚至生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说:“很久没有信士来这里守灵了,我来陪陪他们吧。”
“为什么杀欧阳铖呢?”女将军单刀直入。
贫道站在天下人那一边。这句话是案发当日他说的,说得那样问心无愧,与他此刻的行为相差甚远。
玉殷慢吞吞将头发绾起,不料手里那根用来当簪子的竹枝断了,他不慌不忙从薄毯下抽出一根筷子,还是把头发绾好了,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二层被灵龛环绕的露台边。
他褶皱的粗麻道袍已经很旧了,贯穿的风吹起翻飞的衣摆,在李千沛的视野里,玉殷的背影孤独得像是独向山海的苦行僧。
“玉龙啊……”他是极少用这样的口气呼唤她的名字的,令女将军为之一振,“你说,人活在天地间,终其一生为了什么?”
他这个问题好像李千沛小的时候师父反复问的,修道修的是什么。
是修慈悲心、智慧心和真知心?玉殷问的当然不是这个。
还是参悟万事万物无处不在,真我本性也无处不在,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动潜飞植皆是我,虽不可见又无处不见?玉殷显然也不是这个意思。
李千沛站起来,说:“玉龙领教师兄高见。”
“贫道哪有什么高见,不过是做一些有用的事情罢了。”他微微侧过脸来,“贫道无法救苍生于水火,只能做到如此。”
她听不懂,不懂他在说什么,不懂为什么明明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却表现得如同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