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谌公,字季方,与父亲陈寔、长兄陈纪并称“三君”。早年曾辟为任司空掾,自党锢之祸后赋闲于家,因病早早逝世。
陈谌妻子已亡,并遗一子名忠,尚未成年,故而谌临终前托付与其兄纪抚养。
陈忠自学院请假已有一月有余,作为陈谌之子,与其他叔伯一同操办后事,并且披麻戴孝,送父出殡,后须守孝三年,以尽孝道。
陈群作为侄子,在叔父灵柩守灵数日。陈谌府上白绫满目,每日都有宾客前来。这些人中有的是素有德行的名士、有的是满腹经纶的学官、亦或是遍经天下的桃李。
陈忠站在灵堂门前,向那些宾客致意,发送白布黑纱。满堂或是腰缠一块白布,或是衣披黑纱。
已隔三日,陈忠已然停止了刚开始的嚎啕大哭,眼睛肿胀,强忍着悲哀招待那些祭奠陈谌的宾客。
陈群到底比他大一岁,又是与他最为亲近的,跪坐在叔父灵柩前,时不时看向那少年瘦弱的身子,肩膀消瘦,隐约可见几分颤抖。
满堂哀悼者,有谁莫非为逝者伤心的。
陈群心里更是不忍,看向大从兄陈琛,对方冲着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去了。
陈群缓缓站起身来,膝盖已经跪得生疼,小腿麻了,没有一点知觉。
他在原地适应了一会儿才能走动,走到陈忠身边,带有安慰意味地在他背后轻抚几下,甫一开口声音竟是沙哑难耐:“逝者已去……叔父不希望你伤心至如此,反而伤了自己的身体。”
“亲父逝世,为人子安能不露哀痛?”陈忠鼻尖蓦然通红,眼眶又是红了一大片。
陈群毕竟不如他是亲子,自知悲伤不及陈忠,也知道没有资格劝解他人。但婶婶和叔父一前一后去世,仅仅时隔一年。现下只余陈忠一人,若不开解,这种悲痛不知要藏到何时。
“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1]
“为人子,父母之逝的确是至哀至痛之事。我虽德行不够,不至如你感同身受悲伤至极,然也只孝不应伤及自身,反而让逝者担忧。叔父与婶婶不愿见矣。”
陈群抬手摸这少年柔软的发顶,耐心地用从弟最相信的一套来开导他道:“大丈夫顶天立地,除丧父丧母之痛无可忍受,亦是不能使他久久消沉。要时刻铭记叔父对你的教诲。”
陈忠低头不语,陈群只是这么沉默地陪着他。过了好一会,从弟双手将他环住,将脸埋在无人瞧见的角落低声哭泣起来。
他的哭声越哭越大,抽泣声越来越响亮。陈群知晓他哭出来便好了太多,耐心借他肩膀宣泄自己内心的苦楚。
“阿忠,你还有五位叔伯,还有堂兄们。”陈群的声音越来越柔和,几乎被这种抽泣声淹没,但对于悲伤到极致的人来说,谁说不是天籁呢?
陈群感受到从弟抓着他背脊的力度越来越大,虽不至于疼却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明白,或许以后从弟会更依赖他,所以当力度逐渐减弱时,陈群慢慢扬起唇角。
从弟满脸泪水,倒才显出这个年纪的稚气未脱。陈群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安慰道:“莫要哭了,还有宾客。”
“兄长,多谢你……”
“兄弟一场,无需言谢。多年情分,当得相互扶持。”陈群浅浅一笑,和堂弟一般无二的红眼眶仿佛在一瞬间显现出来,他后无言着重重拍了几下堂弟的肩膀。
人的生死天定,无法左右。所以当亲人逝去时,悼念一场其实是对亲人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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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二年三月,司空袁逢免官。同年四月,尚书令阳球迁司隶校尉
一盘朝政大局在流波暗涌中正在博弈着。
“哒啦”黑子落下,手执白棋的主人动作停滞下来,蹙起眉观察棋盘中的局势。
“阿正素来不肯让我。”荀家后院里正梨花香肆意,君子正坐于树下,揽得满袖清香。
荀彧虽是如此说着,却没有一丝羞恼之色,反而松释了轻蹙的眉头,温润一笑。
陈群露出几分笑意,拾起棋盘上已经僵死的白子,如此黑白旗鼓相当的局势就已经完全倒戈一方。他有些酸痛的肩膀和手臂这才得以活动活动。
“近来寔公如何?”
陈群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祖父虽年岁越大,但身子利爽。只是叔父的去世,些许长一段时间太公兴意都甚是阑珊。”
”阿忠至孝,闻谌公方逝便久病一场,可见寔公之家风纯孝至真。”荀彧摇摇头,既怀着感慨,又是钦佩。
“此次登门本是为了感谢荀氏叔伯和淑公,与文若下完这几盘棋,竟已至黄昏。”陈群背对着黄昏日光看着树底下细碎的光芒给荀彧的全身圈上几分柔和与慵懒。
却不知荀彧看向他亦是如此。
“你我二家交情素来深厚,繁文俗理不必条条费心。况且太公近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恐怠慢了客人,因此使我陪你下棋。”荀彧温声说罢,将旁边小炉里已经煮好的茶水取出,为两人手旁的木杯中各添了一瓢清香。
陈群笑道:“我观不止如此,你我甚少这般悠闲地品茶博弈,文若亦是想找我切磋几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