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声戛然而止。
“真厉害。”栗子不懂音乐。
听这段音调丝滑,她一个门外汉打心里佩服。回想楼梯上衣服的大小,弹钢琴的估计还只是个比琴键高不了多少的小孩子。
渡边夫人语气越发激动:“是的,那位夫人非常厉害。她拿着丈夫去世的补偿金,省吃俭用住在这里,一心支持孩子的梦想。”
栗子猝不及防被噎住:“……没错,她很厉害。”
好巧不巧,楼下飘来抽抽嗒嗒的哭泣声,音色脆嫩。是小孩子的哭声。
“这,刚刚弹得不好吗?”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她瞪着眼睛愣住。她摆了五条夫人的架子走进来,跟孔雀开屏似的,可没抖两下,毛就掉干净了,有些尴尬。
渡边夫人笑眯眼睛,体贴解释道:“他没有哥哥姐姐有天赋,但他的母亲非常严厉。曾经是戏剧团的乐手,两个孩子出事后,她辞职回家,专心教育小儿子。有次她家门没关紧,家里就这么大。”
她顿了下,指着玄关那一侧墙壁,继续说:“钢琴大概就在那里,我一眼看见她拿着竹板站在钢琴旁边,孩子的手放在上面,没弹了几下,她就打下来。”说到这残忍的一幕,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不正常。
栗子不可抑制地想起渡边夫人的女儿,那个天台跳楼的姑娘……她小心地问:“夫人,您平时也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吗?孩子不听话就打她?”
渡边夫人敛起笑意,像水面的涟漪,顷刻间恢复平静:“当然不是。我尊重孩子的选择,可不像那位,硬逼着孩子走哥哥姐姐的路,当初明明是禁止那两个有天赋的孩子碰钢琴。哎~她这幅下场,都是活该!”短短几句话,她的语气变了又变。
从进入这间房子到现在,栗子没觉得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荒谬。
“你现在还喜欢她?”
“是崇拜!”渡边夫人领着她走到窗户边。
隔着根根铁栏杆往下眺望,不远处的墓地墓碑耸立,融成一体,又被切割成宽度相等的长方块。
“守在儿女的身边,呕心沥血教导孩子,帮助他完成梦想。这样的母亲,她的内心是多么的强大!即使没有家人陪伴,仅仅是住在她家楼上,每天醒来一睁眼,我都觉得是依靠她溢出的力量活着。”
“不是完成孩子的梦想。”栗子感觉自己的心一寸寸冷下去,连语气都暖不起来,“是完成她自己的梦想,她只是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
触到渡边夫人的眼神,她说不下去了。阳光斜斜地照在眼睛上,渡边夫人那双褐色眼球里遍布寒意。
不认同——那双眼睛在强烈的控诉。
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真切感受到这个女人身上最深切的悲痛。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还年轻,不理解一个母亲的心。”她话锋一转,温柔的笑着告别,“我叨扰太久,是时候离开了。再见,夫人。”
走出玄关,看门缝慢慢关上,紧紧闭合,然后是铁链和两道门锁重新上锁的声音。她猛地松了一口气。
太压抑了!
井上靖说的让她入籍五条家的“那位大人”,用一种拙劣的手段诱骗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识五条家垃圾的事后处理措施?戈德利尔莫罗戈症?还真是敢说!
难道是为了让她感受普通人的绝望?
这么有人性的事不像那帮疯子会做的……
所以,带她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栗子思绪飘飘,任由女中领着离开。
下楼梯时,她的视线无意碰到被风吹起的衣服,长长的裙子和小小的T恤——这些会不会是那对母子的衣服?
到一楼,孩子的哭声从半开的窗户里清晰地传出来。
又打板子?这才隔多久?!
“女中,等一下。”她改道,朝窗户边走去。
隔着铁栏杆,室内的陈设一览无余。一个灯泡下,厨具、桌碗、钢琴、床铺挤在一起。
高挑的女人站在钢琴旁,竹板握在手里,似乎下一秒就会打下去。只比钢琴键高一头的男孩坐在琴凳上哭泣,一只手擦眼泪,一只手举在板子下。
小可怜。
栗子想着,忽然察觉自己握着铁栏杆的手猛地刺痛。
恰好这时,那位母亲扭头看过来。视线相交,她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两根眉毛拎成一条绳,把板子搁在钢琴上大步冲过来。
“……你好,抱歉我不是……”栗子慌慌张张地想解释。
“砰——”窗户被大力关上,连窗棂都微微震颤。
她的惊慌和解释统统都被关在窗外。
轻轻叹口气,她朝女中伸出手:“女中,眼镜。”
她没有继承斋生家的祖传咒术,在没有面具的情况下,需要通过这幅特制的眼镜看见诅咒。
戴上眼镜,闭合的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