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望夜空，仿佛透过那面单向度的镜子，凝视着那些或许存在的、她的观察者。说不定，在更高位面看来，她只是一种培养皿里的微生物。
曾几何时，她也曾透过这面镜子，如此凝视现在站在她身边的人？
“这一路，还是太顺了。”岑婉喃喃道，顺到她失去了基本的谦卑之心。
叶修掸了掸烟灰，接下了她这句没头没尾的感慨：“是你，所以才顺。”
“是吗。”
“是啊，还会顺下去的。”他的语气很平淡，却也很肯定。
岑婉想了想，认为叶修的本意或许更近于这种表达：你会让生活顺下去的。
很合理，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不管生活在他身上叠加了多少层debuff，不管他有多么沉重的责任要去承担，他都能专注在自己想要做的事上，竭尽全力追求他想要的荣耀。
但这句话同时也很不合理。
岑婉从没想过这种描述能用在她自己身上。
也许是她在叶修面前装点得太过无懈可击，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期许与共感，甚至认为他们俩在某种程度上抱有共同的价值观。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叶修在全世界的凝视下活得坦然，不论书本外的诸人如何妄图用自己的文字去操纵他、控制他，他的人格依旧超迈，依旧纯粹。
而岑婉的傲慢、怯懦、弱小，在走下三次元的“神坛”、脱去单面镜的遮掩之后，简直无所遁形。
——叶修还没看到这一点，他认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岑婉突然有点鼻酸，这可真是弥天的误解啊。
她应该澄清的，应该大声地告诉叶修：不，我比你差远了。但这些话却迟迟无法冲破唇齿的桎梏。
她不知道是否有任何一个付出过真情实感的全职读者能在叶修这样的评价面前无动于衷，或许有吧，但那肯定不是她。
当叶修用熟悉的、懒洋洋的腔调说出“会顺下去的”这句话的时候，岑婉的第一本能就是去相信。
相信这句话是对的。相信他们是相同的。
相信自己总有一天真的可以变成像他一样的人。
叶修就站在岑婉左侧，不到一米的距离，岑婉有些恍惚，觉得他比她记忆里更近了一些。
读者和主角的权力结构滑稽地倒置了，但这或许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岑婉迟来地意识到，这场倒置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拉开了帷幕。
在第一赛季总决赛的现场，叶修为她虚无的此生提供了一个坚实的抓手。她抓住了，跟着他的脚步继续前行，走到了这里。
在她又一次迷茫的时候，叶修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将她从庄周的幻梦中拉出来，告诉她：不要害怕被操纵，你才是你人生的主人，要活得坦然无愧。
那就这样吧。
岑婉想，既然叶修如此相信她，她绝不会辜负他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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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烧了一大截，烟灰不堪重负地落到地上，悄无声息，惊醒了岑婉。
她将烟头丢进垃圾桶，转过身对叶修说：“谢谢，我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个消息。”叶修点点头，目送着她走远。
岑婉的影子在排列稀疏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在人行道上斜斜地划出一道阴影。
每个人都有展现在人前的光明面和独自消化的背面，即使是岑婉这样成熟自持过了头的人，也有默默抽着烟的脆弱时刻。
岑婉没有向他寻求任何帮助和建议，但分享这种脆弱本身就是信赖的表现。
叶修不知道岑婉对他人格的信任终究来自何处，或许是多年的相识，或许是荣耀上的移情作用，但她对他和苏沐橙的善意显然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水准。
虽然无意探究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但还是希望困扰她的事能顺利解决吧。
叶修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把烟彻底碾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