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要和叔叔问好。”母亲宽柔地推他一把,他不情愿地迈出,犯错似的走到那名男子跟前,嗫嚅地说:“叔叔好……”
“你好啊,你就是渡莲?真有礼貌,”天光悬得刺眼,男子逆在其中,看不清容貌,“孩子长得比较像你,也像他父亲,尤其是眉眼。”
“以后要拜托你了,”她说,“谢谢你,阿烬。”
“我会视作亲生对待,”张烬牵起公冶的手,说,“我也会等你。”
母亲没有回复,公冶去看她,只见母亲蹲下来,拇指搓去他唇边残留的早餐果酱,笑着说:“莲,以后跟着张叔叔生活,妈妈……要出一趟远门。”
出远门?多久?
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半年,一年?
他有好多想问的,可他已经形成习惯不要多问,读幼儿园时便这样,在家里他更不愿母亲担心。公冶露出懂事的笑容:“我知道了,我就在这等你。”
“妈妈。”
“妈妈,你要回来接我。”
懂事的笑容发出冰裂声,儿子拼命戴好的面具在她眼底四分五裂。
她嘴角颤抖着撇下去,无论多么努力也提不起来,母子两人都无法再依靠虚伪的幸福生活了。假象比纸更容易捅破。她一把搂住孩子,上方传来张烬泛出喉咙的苦涩:“清绝……”
清绝抱紧儿子,最后一次了。她泪如泉涌,她从不在儿子面前哭,这次也不想给他看到,让公冶的脑袋伏在自己颈窝里。
“和叔叔去吧,”捋顺他翘起来的头发,清绝拭干眼泪,放开他,还是那样充满希望地笑着,“等妈妈回来。”
公冶身后是孤儿院的大风,他被张烬牢牢握住,目送母亲离开,看着她浅茶色的秀发吹得烂漫,看着她的身影逐渐破碎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张烬带他往孤儿院去。公冶始终扭着头,去看母亲消失的地方,已经什么也望不到了,他知道自己被留在这了。
他小心翼翼问道:“张叔叔,我妈妈还会来接我的对吗?”
“当然,”张烬说,“但今后莲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可以做到吗?”
孤儿院的圣女雕塑下,立着一位穿白褂的女人,显然在等他们走近,公冶努力朝张烬点头,笑得稚嫩可爱:“可以。”
“我们渡莲真是太乖了,”张烬满眼疼爱之意,揉他头发,“放心吧,你妈妈很快就来了。”
很快——就来了。
白褂女人也和张烬一样,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庞上肆虐着无限爱意。
“这位,”张烬和白褂女人站到一块,说,“以后就是你的新妈妈了。”
“……”公冶似乎不太理解这句话,有点冻僵的手裹到袖子里,仰起头,与女人亲善的眼睛对望。
“莲,”她用温情得癫狂的声音呼唤他,“你的眼睛真好看。”
这一刻,他们的身影竟是如此高大,堪堪挡住了那具圣洁的女像,咧开的唇角像一口钩子,钩着人性至高的光辉,与至暗的恶意。
他们真正的爱意再也遮蔽不住,无穷地,自由地,疯狂地破土发芽,暴绽出毒气浓郁的枝杈和刃叶,簌簌作响地缠住了年仅六岁的公冶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