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歪歪扭扭的滑翔到桌面,她漫不经心的说:“假的,假的也太明显了。”
“何以见得?”崔颂皱了皱眉毛,按着眉心抬起了头,他当然知道是假的,但凡事都要有个证据,已经给出了他们的证据,时间地点人物样样俱全,他不能空口白舌一句假的就把所有事都掀过去。
“其一,字迹太过工整,语言行云流水,逻辑清晰,不可能出自平民之手,告状的人有屠户,工匠,农民,这类人大多字认不得几个,但是明显进行过系统的练习,公家的公文,格式,字体,字的大小间距都有确切要求,所以这样工整的书信,一定是出自熟知规矩之人。”
“可请人代笔,抄录。”崔颂略一思索就反驳道。
戚澜说:“那就是统一的笔迹好喽,何必欲盖弥彰的弄出这许多全然不同的笔迹。”
崔颂一颔首,说:“你接着说。”
“其二,他们即使受过欺压,也不会开口的。”
崔颂不太明白,问:“为什么?”
戚澜:“他们习惯了,习惯苦难,习惯不幸,千百年来上位者早就教会了他们沉默,穷人对苦难的态度,就只有苦熬,大家觉得自己的日子没有问题,至于最后结果,管他呢,反正就一塌糊涂了去了。他们不会想起状告这一行为的,不想,也不敢。”
崔颂突然觉得自己觉得她不如程添是大错特错。
他没接她的话,另外说了个话题:“想家吗?来了有小一年了”
戚澜想了想,没回答,反问道:“你呢,想你父母吗?”
崔颂愣了一下,转头一笑:“我习惯了,这么多年,再深的情谊也该淡忘了,何况本来就不算太亲近。”
戚澜又问:“不亲近,怎么会?我听说你是崔公和夫人手把手带大的,读书习字皆亲力亲为,这般付诸心血,就落了你个不算亲近?”
戚澜看了看正对书案悬挂的字画,写的是“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字的左右和下方分别画了三尾鲤鱼,几棵竹子,和一枝梅花。
字体沉厚,宽博端庄,盖着崔颂父亲的私印。戚澜瞄过崔颂正在写的稿子,和墙上的字如出一辙,宛若出自一人之手。
不难想象崔大人是怎么一笔一划的教导崔颂,直至同自己别无二致,更难以理解怎会“不算亲近”
“他把你教的很好。”戚澜身子一斜,坐上了书案。
崔颂不着痕迹的把手挪开几分,“你也是,戚将军也教的很好。”
屋里的气氛又陷入了尴尬。
崔颂整理了半天语言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干巴巴的说道:“不知怎的,总觉的有些疏离,明明是血脉相连,明明是世间至亲至近之人,却连坐在一起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人皆赞一句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哪知这恭敬过了头,竟是貌合神离。”
“妈呀,不合的家庭见过,不熟的还真头回见。”戚澜无法想象那是怎么个场景。
崔颂无言,他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管多正经的话题从戚澜脑子里过一遍,都带着几分好笑。再正经的事都不正经了。
没几人看出,他温润如玉的皮子里,包着的是骄矜自傲的骨头,从不屑于旁人的怜悯,所以再怎么满腹委屈,也不会同人诉苦,再怎么心里没底也不会寻求别人的鼓励,方才刚试探着颤颤巍巍的吐露出一点心事,瞬间又咽了回去。
“有咱俩不熟吗?”戚澜看着他绷紧的脸,轻笑着说。
崔颂尽力装的自然,阴霾散了大半:“那倒没有。”
戚澜憋着笑:“我就说嘛,再不熟也没有咱俩不熟了。”
看着崔颂脸色缓和。戚澜松了口气,懒懒的撑在桌案上,手习惯性的去摩挲腰间的佩剑,却一把按了个空,想起来刚才换衣服卸下来了,颇为尴尬的改为扒拉桌上的信件,说:“风言风语,你打算怎么办。”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崔颂又恢复了平静的浅笑。
“那就是躺平任骂呗。”戚澜憋不住了,笑得不行。
崔颂接受了这个通俗易懂的理解,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年节后百官宴,你也来吧,跟陛下请个罪,赶紧骂谏官的事揭过去算了。”
“嗯。”
戚澜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院里飘然而下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