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子出,天下必乱。
——谢长思,绝留不得了。
灯影濯濯,大太监将消息通禀于圣人,他略略抬眼,观圣人脸色。
出奇平静。
这倒是奇了。
但见圣人极目远望,叹息一声,忆起当年。
高祖当年打天下,问鼎没几年却因旧疾过了世,临终前单独下了一旨密诏,只当今圣人知。
圣人这才知道,前朝还有血脉尚存于世。
临终之人早已被抽干了精血,只一口气吊着,握住儿子的手,情真意切,“先朝废太子于他有救命之恩。”
若不是废太子,也就没有如今的高祖,更甚之圣人。
殷皇□□,然太子叔玉却是为数不多的仁德之人,若非当年逼上梁山,高祖也不会反。
殷皇被高祖射杀于马下时,叔玉并未南下奔逃,而是当即禅位于高祖,不仅如此,在被幽于谴陵时遂自刎。
于是世人皆知,前朝再无血脉存世。
唯他一封血书,以当年之恩求于高祖面前,他的遗腹子,不知男女,已再不能翻案的身份,留一条性命给尚未出世的孩子。
高祖只能同意。
等谢长思方一出生,便被送入怀安寺,名义上是无父无母的弃婴遗孤,主持仁善,佛家救济他一条性命,再赐号摒尘,前尘往事,与他便再无干系。
不仅如此,若谢长思妄动他念,不要说高祖出手,这早已贯彻经脉的寒毒就足以要他的性命。
何辜、
何苦!
但他身上淌着先朝的血,就永远是梗在圣人心头的一根刺。
如今他既已出世,也必然明白,圣人不能留他了。
“若是好端端儿做他的圣尊佛子,享万事供奉,又有什么不好。”圣人叹息。
大太监斟酌半刻,才说:“听寺人们说,是为了个女子。”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炸在了圣人耳朵里,有了别的意思。
似是轻嗤,又似不屑,最后竟是可怜了,“女子,呵、”
那寒毒早已侵袭谢长思的四肢百骸,更于生育无妄,莫说是一个女子,便是十个女子,谢长思也只怕有心无力。
只是一件,也因着寒毒淬炼,他一身血肉效比灵芝,不知是因祸得福,还是福祸相依了。
大太监搓搓手,“这话竟不知当讲不当讲了。”
圣人:“讲。”
“那女子,正是晏小侯爷家的……”他未曾指名道姓,但圣人何其敏锐,一下就听懂了。
圣人:“是她?”
当日的真龙玉佩赐下,谢长思领受的是圣人的情,才出手救治小善。
知道这件事的不多,晏归算一个。
大太监点点头,“是她。”
“怎会如此?”
……
灯芯蓦地噼啪炸开,灯油滴滴答答落下来,脏脏的。
方离怀安寺没十里,小善甚至因为药效连醒来的意图都未曾显现,谢长思便被人拦了下来。
——却不是当今圣人派出的暗卫。
“恭候主君多时了。”孙必安热泪盈眶:“我等,势效主君生生世世!”
谢长思视若无睹,径直向前走去。
“主君!”孙必安膝行跪叩:“建安八年,太子殿下陨于谴陵,次年,姑姑生下您,便自刎随太子而去,这些年来,我孙氏蛰伏于清河,等今时今日已经太久。”
谢长思脚步未停。
“咚!”
是膝骨叩地的声响,大批人马向先主方向跪下。
孙必安:“父亲身在清河,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主君,如今已是行将就木,请主君无论如何,随我去清河一遭,圆了父亲最后的心愿!”
“请主君,垂怜!”
堂堂七尺男儿,满身血污,狼狈叩地。
想在见到谢长思之前,已有一场恶斗。
那些圣人派出的暗卫被谁悄无声息杀了,自然明了。
纵他话说到这份上,谢长思仍旧缄口不答。
孙必安深知动摇谢长思绝非一日之力能抵,目送他的身影渐渐走远,最后不见。
部下才问:“主子,咱们还跟么?”
孙必安:“悄悄跟着,注意着点儿,别扰了主君。”
部下言是。
随即启程。
……
明日一早,小善才幽幽转醒。
她的记忆还留在摒尘寒毒发作,她情急之下抱住了他,以身渡他暖意。
然后呢?
小善看着眼前草长莺飞,平原起伏。
然后他反握住了她,告诉她——
她懵懵懂懂,唇瓣相碰,念出那个名字:“谢、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