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捂着后头,不忘前头,凑到鲁西望跟前。
“大人,礼轻情意重,小的们都懂的。别听纪丫头臭摆谱!”
邱大讲话不三不四,鲁西望尴尬不知该作何语。
鸡飞狗跳之中,邱大从木屋后头找到牛车,把贵重的金银礼盒往牛车上一丢。解开缰绳,连车带礼,一溜烟儿跑了。
那牛车颠簸,老牛被鞭子抽打得哞哞叫。
不知怎地,牛愣是不肯动,反把邱大颠下车来。
老牛识主。
邱大一骨碌滚在山道上,滚得一身衣服全是泥尘,头发散乱,“我的金子诶!我的千年老人参!”
伸展双臂,通通捞在怀里,一瘸一拐地跑下山。背影狼狈。
而他身后,墓园里被挑剩的礼盒满地狼藉,鲜红的礼带散了一地。
衬着杂草丛生的墓碑,倍显荒诞。
纪筝扶住气喘吁吁的邱德厚,朝鲁西望致歉,“县丞大人。礼盒被拆,是我们的不是。”
鲁西望不语。
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多去评判别人家的家务事。
只是,这礼已经拆了,再拒收,就不合常理了。
纪筝话锋一转:“大人的心意,我们领了。不如,把这些礼捐给积善堂如何?”
鲁西望微微吃惊。这样穷的鬼薪人,竟不为财帛动心?
且按下心头诧异,鲁西望顺水推舟,“纪姑娘大义,在下自当配合。”
于是乎,鲁家的家仆又将礼重新封好抬回。
这礼到底会不会到积善堂,纪筝并不在意。她只是不想沾这些财物。
修道之人,越是摸到一点神通的门道,越是不敢沾因果。
俗话讲,人不黑心,钱财不聚。
富有之人的钱财,大都不义,若是收了,沾手那钱,便要替那富人一同承担后果。
纪筝不是见钱眼开的,更不会舍本逐末。给邱老头和小埋引来恶果。
回去的路上,经过鲁西望的吩咐,整队仆从都低调许多。
从始至终,纪筝只是在门口淡淡看着。
不似对赵英的爹娘,纪筝送到山脚方回。
那笔直如松的姿态,盘桓在鲁西望脑海中许久。他不禁失了君子之礼,掀开轿帘望去,向来应付官场的笑脸,也不由愣住。
鬼薪人木屋前。
纪筝左手替老守墓人拍背顺气,右手搂着女童,被女童蹭着脖颈安慰。
兜帽已然被女童掀开。
露出的半张脸,风华绝代。低垂眉眼时,仿佛在怜悯世人。
可她转头时,另外半张脸,连带耳朵,都被烧变形蜷缩。皮肤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烧斑。红紫黑三色分布。
一看见就让人恶心。
鲁西望下意识别开眼。
他情知不对,但人总是喜欢美而厌恶丑陋的。
山道拐弯,拐过去就看不见守墓人小屋了。山路难走,抬轿的家仆和脚下一滑。
轿子猛然晃动。轿内鲁西望撑开手臂,顶住轿厢两侧,这才稳住身体。
缓过来后,他没好气,“都没吃饱饭么?”
家仆们瑟瑟发抖,抬轿的跪不了,没抬轿的跪了好几个,不住磕头,“小的们该死,惊扰主子。”
“罢了,慢些吧。”鲁西望轻描淡写揭过此节。
这等小事,换平常他根本不会发火。他知道做官要惜名,晋升前都会注意。今儿个却是失态。
是因为纪姑娘那张脸么。
极美,又极丑。
可惜了。
若是没烧伤,怕也是倾国倾城的传奇人物。如何会龟缩在这阴气森森的墓园,孤寂了此残生。
鲁家一行队伍放慢脚步,稳当行轿,蜿蜒下山。
鲁西望在轿内心事重重。
这惊鸿一瞥,予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几年后他削尖了脑袋,呕心沥血进入权力的中心——西京时,他还会时不时在席间提起自家妹子这桩事,提起年山的鬼薪人纪姑娘。半边天人之姿,半边烧伤恶鬼。
要是没烧伤,他都不免动了顶风纳妾的心思。
而次日,他被朝廷两大重臣传唤。
被提拿跪到阶下,酒已醒了大半,汗湿衣襟。
他为官处处小心,陡然晋升至西京,尾巴便翘上了天。
阶前,那两位重臣贵人,端的俊美如神祗。
一位位极人臣,圣眷隆宠堪称一人之下;另一位世代忠良,名将遗孤,战功赫赫,业已成长为当朝镇国大将。
他们二位,追问的,却是同一个妹妹。
语气,亦是相似的恍惚。
“姓纪?是不是叫……纪筝?”
鲁西望惊惧之下,稀里糊涂,吞吞吐吐,记不清自己答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