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摆袖入座,面上无波,问道:“为何不与计较,不与计较,是因为没把她当作可以计较的人。我儿今日方说,她是同等同样的人,我觉得很是有理。”
人们常说些不与孩童计较、不与仆役计较、不与蝼蚁计较,背后正是这一套道理。因为高高在上,所以不必计较,不可计较,平白跌了身份。
若真是平等待之,这话就不通了。
老板拈袖擦汗,忙应是是,摆手叫人快去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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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里女帝饮尽了茶,合上盖子。
“不过交游、择友、婚嫁,亲密不同,自然标准不同,你母亲费心一些,也是常理。”
除开人品相貌,志同道合,言谈投机,这些寻常择友所系的事项。民间婚姻嫁娶,更将银钱身家混在一处,自然会将对面祖宗八代考察过,免得贴补姻亲太过。豪门联姻,还要防着派系牵连,文武勾结,被什么谋逆人家带累。
陆美的心思本也不在婚嫁之事上,只盯着他自己的事多问一句:“陛下,国子监真的低人一头么?”
女帝挑眉展颜,倚回扶手,摇头一笑:“你这样就很好。”
他二人言笑晏晏,此时欢月坊的雅间内,亦是娇花似锦,细柳插瓶。
枝叶交瓣,形影暧昧。
一双玉手纤纤呈出,捧艳色,薄轻云,当真柔若无骨。
另一双手拾起她手心物件。
陆真拿过那小歌姬递上的一叠纸笺。
楮皮纸绯色洒金,平滑精致。
外面朝歌夜弦,醉歌酣舞,屋内只她二人,灯烛映照,铺陈华丽,金迷纸醉里,连笔墨都似乎有甜腻香气。
陆真展读,纸上字迹锋利,却并非与陆美唱和的诗稿,而是字字有声的一沓状纸。
她叹一声。
合该如此。
细细读下,明了事件原委。她再叹道:“何必绕这么一个圈子,白骗上我儿那个傻子,往后莫要这般行事。”她请这姑娘落座,“少年人的心思珍贵,情意也珍贵。”
歌姬闻言,不敢落座,行礼道歉。
陆真虚拍了拍她轻衫掩映的肩臂,复道:“我是说你,”她在“你”字上重重一顿,“你的心思情意珍贵。你这样的少年时,何必舍弃寻自己知己的时光,捧他那个并不懂你的假知音。”
这歌姬闻言抬头,云鬓下两颊晕霞,一双妙目落下泪来,红着眼拭泪再拜。她为了这告诉,日日忧心含恨,衙门不理,歹人劫道。
郢县乡人盼望,只盼她上京有路,哪里知道同行者零落失散,惟有她舍了官道驿站,凭着身段喉嗓混迹戏班画舫,一路叫她爬到京来。
如今忽而有人肯信她,助她,宽慰她。倒明白了为何坊里人人说她走运,还攀到了陆府高枝。
这样的作派,便是不能攀配结交,又如何能不亲之爱之呢。
陆真收下状纸,问清细节,答应帮忙。又叫她记得多誊抄一份,她今日来得张扬,惟恐夜长梦多,又叫歌姬收拾好证物细软,携了她到吃茶的旧人处。
这楼里老板眼睁睁看着,不敢要出台花红,那吃茶故人眼睁睁看着,只好再扫榻相迎。
陆真道:“京城的衙门不接你的状子,却也没胆子害你。只不知你这状告之人有怎样布置。我儿与你结识,一来时日尚短,对方未见得发觉,二来他们眼中,他不过声色犬马之地纨绔之辈。但你既然已经遇见了我,我便必不叫你多担风险,有状无处诉。”
声色犬马之地攀附的权贵,也不过是声色犬马之辈。就算出自什么高门豪族家里,也多半不是实权人物。如果这样的人当权,是整个豪门不长进了。
外乡人不认得陆美,不知他在御前如何得宠,倒叫这歌姬惊险安稳几日。
陆真引荐旧人,向那歌姬道:“这是我的故交,莫看他一双桃花眼,半张多情面,实在是个功夫了得的人物,你在此处借住一夜,明日我接你一同去衙门。”
那故人摇扇道:“我这面是剩下半张,没得吓到小姑娘。要我护着她么也可以,终究男女有别呀。”
陆真白他一眼,嗤道:“那么我也留下?”
“不敢不敢,”他折扇摇手道,“去吧去吧,我给小姑娘收拾屋子。”
陆真么,他是不敢留的。就像陆真也不敢把人小歌姬带府里去。
他们是不怕,就怕哪家的醋缸翻了不好擦拭。
陆真向小歌姬道别,宽慰道:“且安心住一夜。明日我们也不必起早,先不忙去登闻鼓,我倒看看,三司六部的衙门是不是摆设。你可会投壶的鼓戏?”
歌姬茫然,仍答道:“薛鲁两种,都会一些。”这在礼记中有载,是投壶所行之鼓乐。
“好极。”陆真想一出是一出,笑道,“明日你便按它击那衙门堂鼓。衙门若不开门,我投个长枪进去。”
边上二人想到那画面,不由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