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蒙蒙亮,一线薄白冲破浓云。红日将出。
赵若楠看他躺在草地上,晨起湿气重,怕久了生病,就伸手推他,推了两下,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巧克力,塞到他手里。
“哇,有媳妇就是好,”胡琅一咕噜爬起来,在她脸上掐一把,“爸,你看我现在什么都有了。事业家庭双丰收。”
胡琅拆开巧克力,给赵若楠喂了一颗,赵若楠愣了下,张嘴吃下去。
是超市里买的,当然不能和比利时手工巧克力比,毕竟从前那都是蓝金给她订的。
可可脂甜腻,吃完缓了一会,果然觉得有了点力气。
太阳出来就暖和多了,胡琅终于舍得递给她一整罐啤酒,二人一人一罐,叮叮当当碰杯。
胡琅看着她笑,目光却虚无,好像通过她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赵若楠讲了好几个笑话,想哄他高兴,没有成功。
“不能白吃我巧克力,”赵若楠在他面前打个响指,“真心话大冒险?”
胡琅哈哈大笑,“在墓园玩这个?我都是头一回!”
可还是陪她玩了,结果心不在焉,第一回就输了。
赵若楠笑,“真心话吧!说一件你干过丢脸的事!”
“那太多了,”胡琅盘腿而坐,揪了两把荒草,绕在赵若楠指头上,打个结再绕一圈,“有一回去庄园挖松露,别人都挖到了,就我没有,那天我也真是喝高了,从一小孩篮子里抢了一把,幸亏那不是个黑人小女孩啊,不然我可惨了。”
赵若楠拍他手心,差点把荒草挣断,胡琅赶紧把她手握住了。
“这算什么丢脸?不算不算!说最丢脸的!”
“最丢脸···”胡琅想了想,笑说:“我被人照脸吐了口唾沫,然后他骂我是等着吃剩饭的狗。”
“啊!”赵若楠愤怒了:“一定是你勾引他老婆,对不对!这人真是太可恶了,居然说自己老婆是剩饭!太不尊重女性了!活该被绿!活该!怎么会有女人嫁给他?什么人啊这是!要是我我也绿他!这个轨出得好!”
胡琅歪过脑袋笑,一手抓着她,另一只手拿了酒喝,鼓着嘴慢慢咽下去。漫天云霞落在玻璃似的眼中,但促狭的笑意更亮。
赵若楠眼前一黑,在人家老爹坟前,这说的是什么话嘛。赵若楠,你是猪!你绝对是猪!
“礼尚往来,”胡琅问:“骗过我没?”
“次数多了!···但也说不上骗。”
胡琅看起来非常吃惊。赵若楠笑着喝了一大口酒,“小时候偷偷喜欢你,你们初中部女生让我帮忙给你送情书,我都扔掉了。从不告诉你。”
怎么能不喜欢。世界那么大、世人那么多,但在赵若楠狭隘的童年里,只有胡琅敢大大方方对她好。
她经常想起胡琅,赵成栋打她的时候,蓝金刻薄她的时候,她就会从心里翻出胡琅,就像穷人翻出唯一一张百元大钞。
一遍又一遍···夕阳灿灿,穿过槐叶缝隙,筛成一束束金光,胡琅站在枝丫间,校服皱皱巴巴,拉链才拉了一半。他脚蹬树枝,光斑在周身闪闪发光。
好像下个瞬间,他就会呼啦跳下,直起身,扯扯校服,“走吧。”
可当年的胡琅,已经是校内风云人物,玩机车,玩麻将。和他关系好的男生,胡琅都送会所黑卡。他自己当然也常去。
胡琅沉默了好久,“怎么不说呢?”
“那种生活方式你高兴,”赵若楠笑嘻嘻和他碰杯,“你的高兴比我的高兴重要!”
胡琅猛地呛住,又笑又咳又喘:“骗人!”
“不骗人!”赵若楠摇头,“你走后,我哭了好几天,但我知道,你必须走!大厦将倾,我也不是傻子,我不愿意自己受委屈,更不愿意你受委屈。”
胡琅忽然抬头看她,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只是耳朵逐渐红起来。
随即他板起脸,拿空啤酒罐敲她的脑袋,“你这人,觉悟够低的啊!知不知道我爸是谁?”
“我根本没有觉悟,所以谈不上高低,”赵若楠无所谓,“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什么法律?在我心里连你一根小指头都不如。”
国家、民族、法律。这些定义,都是人类文明创造的,最初的最初,人也不过是一群猴子。没有国家民族法律,只知道饿了要吃香蕉,渴了要喝热水。
即使是那时候的人,也会喜欢,也会把香蕉、热水,省给喜欢的人。
商周会消亡,战国会结束,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都被西方现代文明取代。
但是,无论哪一种人,最原始的情感是一样的。
难道文明发展,不是为人类走到更远的地方、获得更大的自由,而是把人束缚起来吗?
她自私,她只想着自己,她不可能为别人下的定义,压抑自己原始的感情。
在黄河水流声中,赵若楠站起来,双手圈在嘴边,用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