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返回东京后就进入了居家监测期,在那些不能出门的日子里,羽生总是在训练室里,或是打着游戏,或是躺在地上闭眼听歌。
我和伯母有时担心问上两句,他总是浅浅笑着说没事。比起此前的几次低谷,他能够直白表达自己或是不服,或是遗憾,或是悲伤的情绪,这一次,他过于温和,甚至让人觉得有些钝感,就像那的黄昏时将落未落,欲散不散的暮光。
有一个晚上,在和爸妈视频时,我将心中的不安告诉爸爸,爸爸用了德国作家歌德的一段话作为比喻,这就像一个旅行者必须跨越一座大山一样;自然,山若是不在面前,路可能好走得多,也会近很多;但是,现在大山既然在那里了,就必须跨过去。
爸爸已经在大学任教了二十余年,作为一位文科类教授,他也常常会见到那些即将毕业的学生对于继续深造和参加工作的犹豫和思考,他们会开始怀疑自己所学所研是否能给社会带来意义。
正如对于羽生而言,竞技场就像象牙塔,在每一个赛季后,他同样需要面对这样的选择和思考,在竞技场的时间越长,抉择便会愈加困难。
“爸爸…如果你是羽生,你会怎么做?”我理解爸爸说的话,但这一切已然不是我所能够到达的高度。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羽生那样的成就,无法体会在那个位置压力和责任,当然没有办法能够为他做决定。”爸爸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倒是劝道:“夏夏,我们应该相信羽生,没有人比羽生更了解他自己,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花滑,他需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可是爸爸…”我突然想将此前发现荒川与ISU存在权钱交易的事项脱口而出,但考虑到牵扯太多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缓了缓道:“我知道了,爸爸。”
从小到大,爸妈对于我一直都是鼓励式的教育,我很感谢他们对我的包容和支持。我伸手抚过自己的小腹,对于失去的两个孩子,自己不算一个称职的母亲,也正因如此,我不想再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
“夏夏…”爸爸似乎感受到了我的不安,突然变得伤感了一些:“这些年,我能感受到你很幸福,也很高兴羽生能够带来你更加坚韧勇敢的品质。所以夏夏,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妈妈一直都在支持你,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像你相信羽生一样,我们同样相信你。”
相较羽生的争强好胜和善于表达的性格,爸妈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学者性格,爸爸在副教授的位置上待了整整十年,直到自己大学毕业那年才转的正值,比起仕途名声极高的陈教授以及其他的同期的同学,这样的升迁只能用平庸二字形容。
但爸爸似乎对此毫不在乎,他总是能够安贫乐道地形容自己的工作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样不争不抢的人生态度我在遇到羽生之前,一直影响着我。
然而,遇到羽生之后,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人生态度,追求完美且至臻至极,他在峰顶时,我在仰望他,他在低谷时,我在陪伴他,他给了我面对未知和挑战的勇气,也教会了我不屈服于命运。
挂了电话后,手机显示时间过了午夜十二点,羽生还没有进房间休息,我起身穿上拖鞋,去了训练室。
羽生躺在训练室的地上,塞着耳机,见我推开门,给挪了挪位置,我会意和他相对而躺。
他摘下耳机,很温柔地说道:“还没睡么?”
“你不陪我,我睡不着。”我还是故作骄矜,掩饰心中的担心。
“傻瓜。”他伸手摸了摸我鬓角的头发:“我刚刚正好在想你。”
“想我什么?”我抬眼问道。
“想你在冬奥会给我念的信。”羽生的眼中闪着微微的光亮:“那些很美好的故事。”
“等到居家结束了,我就去庆应君那里都取回来,全部翻译给你。”我浅浅笑着,鼻尖在他的手掌上蹭了蹭,如一只乖巧的猫咪。
“谢谢你,夏酱,这一次的北京冬奥会,让我看到这么多美好的故事,原来羽生结弦不用拿冠军也能带给大家感动。”羽生转过身,平躺在地上,他看着天花板继续说道:“只是夏酱,我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未来要怎样将花滑的美好继续带给大家?我很喜欢竞技场,但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赢?17岁的羽生结弦,知道自己要拼命练习,要赢要拿世界冠军,但27岁的羽生结弦在未来十年要做什么呢?”
羽生有很多疑问,如碎碎念般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羽生结弦的未来十年,毫无疑问,他的每一个决定势必都将影响着花滑这项运动。
“冈崎教授说,她最近出版的中国杂记,她整整准备了十三年的时间。”我向前挪了挪,将自己的脑袋放入他的怀里,娇声道:“你可真贪心,未来十年那么长的事,就这么几天就想想明白么?”
“嗯?”羽生看了看我,似乎有些恍然。
“没关系,羽生君,慢慢来,大家都会耐心等待你作出决定。”我眼波轻转,柔声道:“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