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长卫与青衣都立在裁绡楼的书房外,西边的菱窗木杆半撑,一眼望过去,只见着长案搁着的几枝红润海棠圆果。
排云织鹤叠屏前搁置着一张崭新的小案,白茶底纹,上有疏莲木雕,与他摆在承江王府的那张小榻的样式有八分相似,谢方行微微一愣,略微侧脸看向李意如。
小娘子嘴角轻勾,施然在案几旁坐下,亲手点燃了花苞灯,比手请他坐下,“新竹侵幽幔,疏莲散远汀(1),世人多爱繁花锦簇,谢先生为何却对衰莲情有独钟?”
她好似变得很擅长观察他人,谢方行暗了暗眼神,说道,“盛时固然美丽,衰败时亦有其风范,人各有所爱,不足为奇。”
他顿了顿,撩袍坐下,波澜不惊的眸子望过来,似乎在等她开口。
李意如略感诧异,开口问道,“谢先生今日在前厅白等这样久,难道不是有要紧的话要与本宫说么,怎么如今却不开口?”
“宴会如何?”
她自然是得意的,谢方行的目光在奢华的祎衣上快速扫过,明光下的灼灼光华映进他深邃的眸中,徒增几分神采。
李意如眉头轻皱,楚郢和长平共谋的事儿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暴露,可官家却点到即止,不再继续追究。
“官家无法预知明年夏至荆西节度使会病重,是以他认为,若是给他定了罪,荆西就没有了嫡系子弟可供中朝驱使。”谢方行说道,“届时荆西内乱,不好控制,楚粢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不用我多与你说。”
李意如点点头,柔和的目光轻轻落在对面人的身上,像带着某种鼓舞,让人不自觉地想继续说下去。
谢方行微微移开了眼,看向了门外的影子,说道,“殿下最初不就是想要拖住楚郢,让他在节度使病亡前无法返回鄯州么?如今心想事成,还有何所求呢?”
烛火摇摆,小娘子脸上浮上清浅的笑意,她对谢方行说道,“这样便够了么,可我总觉得太便宜他了,是以想问问谢先生还有没有别的打算?”
谢方行哼笑道,“殿下办事瞻前顾后,唯恐错走一步,自然是无法痛快的。至于别的打算,如今还不是时候。”
“你的意思是现下要痛快就只能杀了他?”
谢方行不置可否,“一切都由殿下自行抉择。”
杀了楚郢固然简单,得了一时痛快,接下来的后果她是否能承受?李意如皱着眉,见他不愿多说,只好问起了此番让他过来的缘由,“我阿兄来信没有?陵川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他身子可还好?”
李槐去陵川也有些时日了,家书寥寥无几,却时常要与谢方行来信,这些时日李槐的消息,她都是从谢方行这里得知的。
谢方行从袖笼中取出书信递过去,说道,“陵川的事儿我们早有安排,大王一切都好。”
信上说了不少朝政上的事儿,谢方行不惧给她知道,她也就顺手推舟地看了。
“还有要搬回去的?”李意如皱着眉,不解地问,“陵河泛滥,故祉已成废墟,回去了要如何过活呢,难道有人克扣了灾民的用度,让他们心有不满了?”
谢方行摇头道,“灾民中有年事已高的老人家,他们不愿离开故土,大概是不想埋骨他乡吧。”
李意如默然垂首,却见另有一张信笺掉落在地上,应是谢方行方才取信时不慎遗落的,那信上字迹娟秀,显是女子所书。
“谢先生。”她给了他一个眼色,谢方行看着她,慢慢垂眸,接着他俯下身子,坦然地将信拾了起来,重新放回袖笼。
他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可李意如却没由来地在他的举止中感知到他的小心翼翼。
“阿兄这次没有带你过去,莫非身旁还有其他手眼通天的门客?方才那信件上的字迹,像是女子所书?”
谢方行无声地与她对视,从容磊落地说道,“这是谢某的私信,与大王无关。”
“哦?”李意如故作惊讶,眼中蓄起些许戏谑的光泽,她挑眉轻言,“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能让谢先生这样珍视?就连一封信也要随身携带,以便时时观看。”
谢方行愕然了一瞬,面色转冷,干巴巴地说道,“殿下定亲了,这样好奇谢某的私事恐怕不合适。”
李意如颔首,撑起半边脸儿,状似无奈地看向他,水润的凤眸落着有几分刻意的失落,“谢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喜爱与人写信啊,莫非这个女郎就是谢先生将来的夫人?也对,谢先生过了二十了,是时候该成家了…”
她咬着唇瓣,柔柔的声音放得越来越低,眸子中聚着委屈的水光,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她喊他,“谢寒山,给我看看。”
明明知道她是在假装,想挟住命脉,要令他臣服。可他却仍然压制不住胸中汹涌的悸动,那些无措的胡思和酸涩的甜意充斥着整个身体,狰狞地叫嚣着,命令他为她献上一切。
“他”真的太没用了,谢方行的目光掠过案上雕刻精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