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黑,师姐说花铃你来跟师姐一起睡吧。
花铃想了想,摇摇头,师姐人好,可不是她的娘亲。她来到道观的时候已快四岁,记得娘亲衣袖上细密的花纹,织锦的缎子滑过她的脸,亲上她的额心,带来一股淡淡的香气。
关于娘亲的记忆就这么多,还是朦胧的不甚真切,不过却记得爹爹唤她,并不是如今这个名字。师父说,道观的铃铛是清心镇邪之物,便给她取这个名字。
雨水徐徐打下,道观门口一片湿滑。正是闲暇时分,不料竟有人闯了进来,先是一个,继而是一伙,七师兄原在殿中点香,忽然听得动静出来,当头却被撂了下去,摔得一身的泥,狼狈地站起来。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七师兄还是一头雾水,为首那男人睨着一双眼睛,身上也是身道袍,站在七师兄面前,姿态如一只气昂昂的公鸡。
人多势众,自是将七师兄团团围了起来。
“这块地方归我们了,限你们三天搬出去,否则——”
一伙人不知是从哪里纠集的泼皮无赖,一个两个进了祖师殿,香案上的供果滚落地面,蒲团踩上了几只脚印,七师兄见不得这一幕,涨红了脸,却被一个趔趄推倒在地。
花铃从陆师兄的手下挣开,冲上了前去,她脑子里嗡嗡地作响,对准了一只正打向七师兄的大手咬了一口,随即扑上去扶起了七师兄。
那被咬的人慌乱一叫,然而看到是这么一个小丫头,不禁哈哈一笑,她那排牙饶是用力,也抵不过对方的皮糙肉厚。那人恶狠狠地摔了满地东西。终于清净下来的时候,陆午沉默地去收拾殿上被弄倒的香桌,他平时并不是个话少的人,可这时候他什么也没说。
保不住了,师父的道观。
为期三天,最后一天的时候,陆师兄开始收拾东西,老七问他,“你要上哪儿去?”
陆师兄说,“哪里都有一口饭吃。”
“小五,这是师父留下来的,你不想保住师父传下来的道观?”七师兄的脸上难得带了愤怒之色。
花铃在角落坐着,她的脑袋垂下,头上还是歪了的发髻。两个师兄都心焦如焚,没人顾得上她的头发。
陆午道,“老七,你跟我一块走,带上师妹。”
陆午不过二十岁,进门却比七师兄早,七师兄家中有个老母亲,母亲过世了他才拜师。此前他也偶尔上山,帮师父打理些杂事。
和别的弟子不太一样,七师兄对于修炼并不热衷,他喜欢种菜做菜甚至浇菜园子,活干得太多,所以每次打坐余师兄总是专心不起来,不是记挂着他的菜,就是记挂着他的锅。
陆午学了师父的本事,虽然不过一二,但也足以叫他得一口饭吃,而余师兄若是离了道观,便不知道该去哪里。
讨生活并不那么容易,何况余师兄不想把师父的东西白白让给别人。
陆午对余鸣说,“有人传大师兄有镇观之宝,他们此番多半是来找那东西。”
“什么镇观之宝?”余鸣乍然听不明白。
陆午摇了摇头,老七只管一口锅,与其说是来当道士,不如说是来当厨子。
“大师兄名声大,十年前救了张府尹家的公子,都说他有什么镇灵的珠子和辟邪的宝贝,但要我看,这多半是个误传。”
救那张府尹的公子时,大师兄的确带了一个盒子,可那盒子他见过,不过是只寻常的木盒。师兄把那盒子留了下来,可里面多半不是什么宝物。师父只用它来装点心,不知是谁传出去的,竟惹得这样一伙人上门。
老七用了整整一天才想明白这里面的弯绕,末了他一拍大腿说,告诉他们不就完了吗?大师兄的性子我知道,他压根不用法宝。
大师兄本人,便好似一样法宝,他没那兴致。
陆午摇摇头。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人心叵测,世上没几个人是老七那样的不拐弯的性子。此事越是解释反而越会落人猜疑。不如是先搬出去,让他们来找个彻底,道观里的东西他有数,的确没有能卖钱的,确认这一点,这些人兴许会放他们一马,把道观还给他们。
陆午是这么打算的,也不是不能说,可他这人偏有点慢性子,就觉得不说也没什么,毕竟他也没有万分的把握。
陆午收好了自己的东西,再看旁边,老七在憋屈,师妹蹲在角落里,想到小师妹方才那不管不顾的扑腾,陆午走过去对她道,别担心,也没那么坏。他觉得花铃有时候乖有时候怪,怪的时候别扭,乖的时候却真是讨人喜欢。
听见他说话,师妹抬起头来,小小的一张脸上,两颗眼珠子煞是黑亮,依稀透着一种黑宝石般的光芒,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里就掉出了一滴很大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