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式的那一天起,术师就被自己的术式诅咒了。”
“什么……?”这是第一次,直子从他人口中听到这种评价。在禅院或者说御三家,术师这个身份意味着尊荣,非术师者非人,拥有术式的人就能拥有一切。而现在,加茂诚却告诉她,术师被他们的术式诅咒了。
“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咒术界还不存在的时候,术师同样是他人眼中的怪物。”加茂诚轻声道。他的声音还是温和的,但当他说出这句话时,直子感觉到了熟悉的冷意——就如同他在神社的夕阳下给她“讲故事”时那样。
“咒灵是由人类的负面情绪催生的怪物,术师虽然能够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化为为己所用的力量,但同样会吸引咒灵。因此在咒术界不成规模时,术师的存在必然导致咒灵的反常聚集,从而导致周遭人和自身的厄运。即使是现在也是如此,普通人家庭出身的术师一旦展现出不同又没有受到系统引导,灾难便接踵而至。然后就是排斥与压迫。对占据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引来了这些灾难的术师和咒灵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同吧。即使他们才是咒灵的来源,但为了避免相关知识的传播引起恐慌,产生更多的咒灵,所以我们什么都不能说。”加茂诚目视着前方,直子只能看见他模糊在夕阳下的侧脸。
“在庞大的普通人中,术师才是异类。但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旁人,大多数术师还是不得不沉默地战斗。术式给了术师力量,也诅咒了术师的人生——从拥有术式的那天至此后的一生,术师的世界都会与其他人截然不同。死亡对我们将会是和空气无异的东西,亲友也好,同伴也好,哪怕是自己也好,前一刻还在说话的人下一秒就死去简直稀松平常。有着力量的术师尚且如此狼狈,又哪里有精力去在意普通人的死亡呢。”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直子却好像从他的话里感受了别的什么东西。
再联想到禅院家那些高层的行事作风和禅院家的氛围,直子渐渐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术师的共通之处。无论他们外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高傲也好亲切也罢,术师们都在与咒灵和死亡打交道的过程中逐渐漠视了死亡。在他们眼里,生命的消失慢慢失去了悲伤的意义。在这种或被动或主动的适应过程中,他们变得麻木,这种难以形容的麻木在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里沉淀,最终演化成了利益至上的冷酷——既然无法改变,至少也要从中得到能让自己多少感到满足的东西。
事实上,直子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他们。如果她从一开始便是与他们一样的上位者,这些思想应当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将她变成一样的人吧,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不仅有着上辈子的记忆,这辈子也因各种原因看见了术师家族光鲜亮丽之下的种种不堪。在这种地方,未被“诅咒”的普通人反而被异化,曾被视作异类排斥的术师现在反过来压迫着对方。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这是直子的想法,但不是直子说的话。她睁圆了眼睛,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加茂诚。
“将彼此视为异类,都是因为无法理解对方的立场。普通人看不见却能产生咒灵,术师能看见咒灵却无法根除它们,这是矛盾的根源。根源无法消除,矛盾就始终存在。”
他们走出了侧门,又走下三十三级石阶,就离开了最外层的结界。加茂诚在这时停下了脚步,他的话也随之停止。
但直子不可能就让话题在这里终止。
“那么,该怎么消除这个矛盾呢?”她仰起头追问。这是顺理成章的问题,因此即使是孩子问出来也不会太奇怪。
“嘛……针对这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加茂诚蹲下身看着直子的眼睛。他温和地笑着,直子无法从他因笑容而弯起的眼睛里看到任何他的倾向。
“……”直子沉默了。她想到了自己想要毁掉禅院家、准确来说是杀死那些术师的愿望。如果矛盾在于双方无法理解彼此,那么只是单纯的毁掉禅院家(术师),这样真的有用吗?退一步说,即使她毁掉了禅院,也会有更多的“禅院”出现吧?难道她要把整个咒术界都毁灭不成?
还是说……
“是咒力吗?”直子忽然问道。在加茂诚微微诧异的视线里,直子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无法理解对方,但普通人和术师其实都是拥有咒力的,区别只在于咒力的强度。普通人过于微弱的咒力让他们看不见咒灵,而咒灵的本质也是负面情绪凝聚成的咒力。那么,如果能从根本上根绝咒力,有没有可能解决矛盾?”
听到直子的话,加茂诚愣了好一会。过了半晌,他才轻轻地笑着叹了口气。
“还真是大胆的想法啊。不过很遗憾,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负面情绪就会有咒力,人怎么会没有负面情绪呢?”
的确,加茂诚说的是对的。直子也知道自己的话是比天方夜谭还要离奇的想象,因此她只能沉默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没关系,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能连这些前提都听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