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子知道自己在做梦。
周围是一片寂静的黑暗。那是无边无际、无声无息的空虚与死寂,哪怕只是身处其中都会被侵蚀,而直子已经无比熟悉这里。
在她的上一世,自从她觉醒了异能力后,每当她入睡时,她都会来到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存在,只有她一个人被这黑暗裹挟着,连时间与空间的界限都在模糊——那是足以把人逼疯的虚无。
「挪威的森林」回到她身上后,她也想过这片黑暗会不会随之而来。半个月的安稳险些让她以为这一世不会再来到这里,没想到……
直子晃了晃脑袋,干脆直接在原地坐下了。她没有去管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探索这里的打算——这些事情她早已尝试过许多次了,那根本没有意义。数时间的话,她在这里度过的一夜远超过了她醒来的时刻;她也曾鼓起勇气在黑暗中走了很久,一直走到醒来也什么都没遇见。这样做过几次后她也放弃了,倒不如在原地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等着自己醒过来。
深渊般的死寂中,直子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浓稠的黑色。伸出手也握不住任何东西,但她还是向上抬起手,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划动。她的这个动作本身并没有意义,只不过在这个地方,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得到回应,自然也不用考虑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某种程度上来说,尽管这片直子至今不知到底是什么地方的黑暗足够逼疯任何一个人,但在这里,任何人都能够得到绝对的自由。
无光也无影的世界里,直子静静地坐在地上——这样描述其实并不准确,实际上直子身下并没有接触到地面的实感,她只不过是坐在某种虚无中,仿佛下一刻就会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去,然后再也不会回到现实。当然,直子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无论再如何胡思乱想,第二天早上,她依然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睁开眼睛。
“……好难受。”过了不知多久,直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无论多少次,她都没法习惯这个地方。连自己的肢体都看不见,只能通过触觉感受到自身的存在,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除了黑暗与寂静外再无他物。
上辈子的直子并不讨厌这里,至少在十七岁后是如此。在她的异能力影响下,她清醒时的每一分钟都被迫承受着来自外界的负面情绪的不断侵蚀,那些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声音吵得直子不得安宁,也只有在用药物进入睡眠后,她才能在这里获得短暂而漫长的平静。但直子自己也明白,没有清醒时的吵闹对比的话,这里绝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当骤然从此前在禅院的无趣却平和的日子进入到这里后,直子才真切地体会到,这是个多么枯寂的世界。
“……快点醒过来吧。”
女孩再次低喃道。这声音顷刻便被浓郁的黑暗吞噬,理所当然地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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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再次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时,直子花了一点时间才让自己从那片黑暗的梦境里脱离出来。她慢慢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幼嫩的皮肤,修剪圆润的指甲,一双未曾经历苦难的孩子才会拥有的手。
直子看着这双手,低垂的眼睛里很快地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阴郁。
“直子小姐,您醒了吗?”障子门外传来雀子的声音,直子抬起头看向门外:“嗯,进来吧,雀子。”
身着深色和服的年轻女子应声拉开了门,便看见黑发碧眸的小女孩坐在榻榻米上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不禁放柔了声音:“早上好,直子小姐。”
“早上好。”直子揉了揉眼睛,装作没看见雀子皱眉不赞同的表情,在她开口前抢先问道:“今天开始是不是就要复课了?”
“是的。玉子小姐说时间地点照旧,您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雀子一边熟练地为她梳洗,一边回答。直子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沮丧:“不能不去吗?我不想听人给我讲什么女德。”
“请不要任性,直子小姐。”雀子摇了摇头,为她换上了正装:“身为禅院家的大小姐,这是您的必修课。”
直子很轻很轻地冷笑了一下。因为过于短促,那听起来更像是个无意间发出的气声。
“好吧。”她没有再提出异议,而是微微点头,恢复了以往的乖巧。
——才怪。
清晨的阳光下,一只娇小的黑猫漫步墙头,圆溜溜的绿眼睛随意地看了一眼庭院内窗户半掩的书房便收了回来。它在墙头上走了几步,看准落点向下一跃,以墙根处的一块造景石为缓冲,轻巧落地。黑猫舔了舔爪子,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身手,尾巴在身后甩了几下,便悠悠地沿着小路往中庭的方向走去。
书房内,跪坐在书案边的黑发女孩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在对面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的女人停下讲书前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面前摊开的书页上,做出了认真听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