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这匪夷所思的结论,就见暗门一动,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正是六山!
他果然没有认出江牧雪来,只随意扫了她一眼,便急匆匆向外走去。
一旁的蔡辽口中敷衍地应付着伙计,手却微微撩开面纱,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此刻也看见了他从库房走出的身影。“我再考虑看看,多谢。”她随意丢下一句,和江牧雪一起赶紧跟上去。
绕过街角,万家布庄在身后消失不见,蔡辽快走几步追上六山,猛地板住他的肩膀,厉声道:“你不赶紧买菜,三天两头地来布庄干什么?”
六山没料到蔡辽竟跟在自己身后,一时间震惊地抖着嘴唇,说不出半个字。还未等他平静下来开口,江牧雪已跟了上来,张开嘴劈头盖脸便是一句:
“方宜是万家的小姐,可能还是家主的女儿,是不是?”
“啊?”
蔡辽懵了:“你在说啥?”
*
六山的坦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江牧雪本以为他还是会像前几日那样,滑不溜秋地抵抗一番,谁知她不过问了几句话,他便神色紧张地把真相如实以告,并且再三央求不要告诉方宜。
驴车满载着几大筐菜肉,还没走到酒楼,江牧雪已经在他的吞吐声和蔡辽震惊的不停询问声中,把事情简单还原了出来。
方宜,本名万峪,是万家主的次女,作为豪族小姐,她在锦绣堆里长大,自小享尽荣华富贵。山珍海味可以随手扔去喂狸奴,宝石珍珠也不过是闲时用来打水漂的小石头。
但同时,她身上也背负着万家主严厉的期许。万家主为她的两个女儿规划好了人生路:长女万嵘继承家业,次女万峪科举入仕,为万家继续提供荫庇。
在这样的期盼下,万峪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念书,背错一个字就要受罚,有时手心里被藤条打的伤新新旧旧,一连半个月都无法愈合。六山是她的书童,自小跟她一块长大,心疼她手痛,便时常偷偷帮她写完罚抄的书籍。
长女十分优秀,一如万家主所愿,无奈次女万峪除了一手好字能糊弄人,实在不是读书的料,甚至告诉夫子“糖饼好吃,以后想当厨子”。
万家主越希望,越失望,越失望,就越费尽心思地拔苗助长,试图让这个不中用的小女儿成器。而万峪越是受罚,就越是跟她对着干,母女俩剑拔弩张,长女斡旋其中,也只能勉强维持平静。
直到去年家宴,二人再次爆发争吵,万家主盛怒之下对着万峪道:“你应该感激你姓万,不然,你这样的蠢材我何必苦心教育!”
“你以为我稀罕姓万?”万峪冷笑道,“我这就改姓,万上加一点,我以后就姓方了。你女儿叫方峪,千万别记错了。”
万家主气极,一拍案几道:“你既然要姓方那就别住在万府,给我从家里滚出去!我倒要看看你没了万家能成什么器!”
万嵘在旁边劝和:“娘,妹妹还小呢,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峪儿,还不赶紧道歉,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知不知道!”
万峪哼了一声,当即挥袖站了起来,径直朝外头走去。
“站住!”万家主道,“你去哪?”
“我滚了啊,”万峪不停步,“出去当厨子去了。”
“好,好,你去当厨子,”万家主气极反笑,“我告诉你,你既然不想当万家人,那什么东西都不能从万家带走!”
万峪这才停下步子,在万家主森冷的视线下,她弯下腰,洒脱地脱下鞋子往旁边一扔,赤着脚走进了雪地里。
“先把你送的鞋子还你。”
她顿了顿,声音放柔,又对万嵘道,“再见了,姐姐。”
那晚,她什么都没带,孤身走到了江家酒楼门前,随后便是蔡辽记忆里的场景。
“那你也是万家主送来酒楼的?”
驴车嘎吱嘎吱地行进,江牧雪同蔡辽坐在菜筐中间,问道。
“是的,家主以为小姐只是赌气,在外面吃了苦头自会回家,谁知过年都在江家酒楼里过了。”六山道,“除夕夜家主等了好久,她也不肯来,家主便让我也进酒楼,让小姐有个照应,也能时时汇报,让她知道女儿的情况。我怕小姐反感,只说自己是偷跑出来跟着她的,她……她不是很信我。”
“什么照应,是眼线吧!”蔡辽听明白了,直白道,“你这时不时就跑去给万家打小报告的,谁能舒服,难怪方宜骂你是叛徒!”
六山低下头,江牧雪拍拍蔡辽的肩膀让她冷静点,道:“那你今日为何却突然坦白了?之前你和方宜商量好了似的,一起瞒着我们。”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六山抬起头,脸上露出分外茫然的神色:“我其实也不想背叛小姐,她在酒楼里比在万家开心,试吃会赢了的时候,是我见过她最快乐的样子。可我又不能违背家主的命令,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