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离得近,郑亭林一般步行回去正好赶上晚餐。
这条路不长,但她总是会想很多,情绪也随着回忆不断转变。
谭雅平最近在家,见面两人无关痛痒地寒暄几句,郑亭林直接端起饭菜准备上楼。
“你和令君最近关系不错嘛,这样也好,她一个人在上面孤零零的。”谭雅平主动挑起话题。
郑亭林没回话,相比在楼下陪谭雅平虚与委蛇,她宁愿上楼和傅令君闷着不说话。
谭雅平看着她熟练地装菜,主动给她夹起几片土豆,“多来点土豆,我知道你们小孩都喜欢吃这个。”
“我不喜欢。”郑亭林眼皮上撩,没再看她。
不喜欢吃土豆是真的,衍生出的脾气却比往日差,郑亭林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面对谭雅平总克制不住情绪。
“是吗?”谭雅平脱口而出,下一秒后悔,她已经想起原因了。
郑清不会做饭,又尤其爱吃土豆,家里曾很长一段时间顿顿土豆,做得生硬难以下咽,郑亭林抱怨了好一段时间,谭雅平才松口请了做饭阿姨。
在十七岁的节点上,这事才过去没几年,谭雅平怎么也不该忘。
谭雅平面露尴尬,见郑亭林已经踏上楼梯,忙问:“你是在怪妈妈吗?”
“没有。”郑亭林头也不回,“早就习惯了。”
从小学到大学,永远只有单薄的问候,不上心得像没有这个女儿。
郑亭林对郑清是恨,对谭雅平则是怨。
工作对大人很重要,小时候的郑亭林曾这么安慰自己,学小提琴很烧钱,妈妈只是为了给她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可她看到傅令君才知道,原来大忙人谭雅平也可以那么体贴。
那为什么在她练琴到号啕大哭时,在她被郑清训斥被老师打压时,在抑郁到要放弃自己时,谭雅平怎么从来没出现过呢?
二楼门前,郑亭林端着餐碟站在原地,傅令君察觉声响转头,问:“怎么不进来?”
“没胃口。”郑亭林进门,坐在了茶几前,筷子一动不动。
傅令君注意到她郁闷的神色:“在想什么?”
对方主动配合聊天,郑亭林多看了她一眼,少有地没有升起迁怒的情绪。
她迟疑片刻,第一次问:“你……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呢?”
傅令君闻言意外,没有问缘由,只缓然道:“很温柔,经常陪我读书和弹琴,但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出门。”
“你想她吗?”郑亭林敛目问。
傅令君顿了顿:“太久了,偶尔会怀念。”
郑亭林眼睛眨了眨,忽地说:“那一定是因为你一直生活在爱里,周围人都很关心你。”
傅令君一怔,同郑亭林双目对视上,对方却移开视线不看她。
茶几上的饭菜快被冷气吹凉了。
“为什么突然这样想?”沉默良久后,傅令君开口,“这世上也有很多爱你的人。”
她再听不出郑亭林的弦外之意就是装傻了。
郑亭林却摇头:“都是假的,他们都只在乎我能不能带来荣誉和利益。”
郑清关心她能不能在国际小提琴手中声名鹊起,谭雅平关心她能不能让她骄傲吹嘘,陆池佑关心她会不会超越他,乐迷们关心她的演奏是不是永远完美无缺。
从小到大,她所获得的每一份“爱”,都明码标价,必须用一次次成功换取。
没有人真正关心她想要什么,更妄谈爱了。
郑亭林缓慢地抬头,一点点对上了傅令君凝视她的眼睛。
她看不懂傅令君的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怜惜。
“你觉得我很可怜吗?”郑亭林沉着地自问自答,“这不可怜,‘爱’本来就是最虚幻,最不能当真的东西。”
十七岁的郑亭林有着超出年纪外表的老成和世故。
傅令君却说:“一直有人爱你,只是你没发现。”
郑亭林却突兀地大笑起来,凝固的气氛被冲淡,原本沉重认真的话题走向滑稽。
“没发现,那就是没有。”她斩钉截铁,“要是我都不知道,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傅令君没有再接话,郑亭林也没有注意她的神色。
一顿饭,两人都没吃几口,郑亭林还有晚自习,离开后留下傅令君独自对着凉了的饭菜沉思。
教室里的郑亭林握笔的手一动不动,一会儿想起陆池佑,一会儿想起郑清谭雅平,还有无数匆匆过客,傅令君说有她没发现的人,但任记忆翻来覆去,郑亭林也找不着那人。
傅令君信口一说,她竟然当真了,郑亭林嗤笑起自己难言的失落。
晚上九点半,郑亭林从月光下走回来,傅令君已经洗完了澡,少见地坐在琴凳上弹起了钢琴。
是改编后的卡农。
郑亭林上了楼,驻足静静凝视着对方瘦削的背影。
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听傅令君弹钢琴。
繁星沉入寂静的天鹅绒黑幕布,内心的喧嚣逐渐归于无声,明明那样平淡,却奇异地好像治愈了一切。
傅令君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琴凳上的背脊挺直,曲调温柔如水。
郑亭林听过无数版本的卡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