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夜,香山云水园。
虽地处京郊,可到底是亲王私产。云水园占地面积颇大,成日里大门紧闭,来往的乡民,通常只能隔着姜黄色的围墙,看到里边许多高大掩映的树木。
乍一看,似乎同寻常的王府园林,也没什么两样。可若走进去,很容易就会发现别有洞天。
园中所植,并非常见的枫槐榕柏等景观树,而是奇形怪状:有些叶片大如蒲扇,有些枝头挂着青色的椭圆形果子;地面湿软厚重的青苔上长着肥厚的菌菇蕈类......
后园就更夸张了:偌大个景观湖,水色清澈,藻荇交横,却游着满满一池肥美的淡水鱼类。岸边,肥鸡肥鸭正埋在草窝里打盹,划分整齐的田地里精心播种着一畦畦种类繁多的作物。
如果有个现代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一句:我去!雨林农场!
相比起各种长势旺盛的植物家禽,云水园中住人的小筑,就显得朴素多了——红瓦青砖的两进小院,同京中大部分富户人家的住处,没有太大差别。
事实上,这园中除了些许负责安保的王府家丁,正经主子的院中,也的确只住了三个人。此刻,掌灯的丫鬟芸香手执一盏雕花烛台,站在供着一块小小木牌位的房间门口,轻叩了两下虚掩着的门扉。
“王妃,最近流民入京,从门头沟方向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咱们这。”她微叹一口气,“王爷那边,一直也没有来信。看来一时半刻,还是回不去。少不得辛苦王妃,再委屈些时日了。我同绿茹,这几日都会格外打点精神的。”
话虽如此,芸香的心里,也不由得浮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京中人人皆知,王爷对王妃,实在谈不上有情。可架不住王妃那样的身份,阮阁老在金銮殿上当着群臣的面亲求圣恩,终于换来圣旨赐婚,将这位首辅府的金枝抬进了睿王府,却仍越不过前边那块牌位,只能屈居侧妃之位。
芸香从阮含烟入府那日便被拨去伺候,可成亲半月后阮阁老突然暴病西去,阮侧妃便自请迁居香山别业,替祖父守孝三年。
睿王对她避之不及,自然痛快同意。随后便领了差使南下滇西高原,替皇帝考察民情,将风土人情汇编成志,一去也是三年。
滇西苦寒,车马不通,自是山高水远,可也不至于三年来,连半点音信也没往香山送......芸香本以为依侧妃出嫁前对睿王的痴恋,即使不寻死觅活,也必得闹上一闹。
可这位阮侧妃却好像突然改了性子,成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房前屋后田间地头,侍弄她那些千奇百怪的作物禽畜。对睿王,那是半个字也没提起过。
是的,这满园生机勃勃的储备粮,都是阮含烟一个人的手笔。两位丫鬟,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般,欣然接受了这个设定。
芸香在王府伺候的时间不长,不过阮含烟嫁得仓促,芸香便被随手指去跟了府上新进的这位女主子。实打实算起来,她同睿王相处的时间,远不如陪伴阮含烟的时间长。
所以,依芸香所见,睿王虽是天人之姿,可阮阁老亲自教养起的小姐,配与他做个侧妃,也实在是绰绰有余。
单就说阮含烟平素下地种田的样子吧,明明行的是山野农妇之事,可她戴着孝,白衣素簪立于田边,手中一把小镰翻着地锄着草,远望如一枝披着白露的纤纤蒹葭,硬是犁出了一股“带月荷锄归,皓腕凝霜雪*”的仙子风姿......
芸香身为女子,自然也多少有些对她人外貌的嫉妒之心。可阮含烟日日只着素袍,那股清丽出尘的美,让她不由得也歇了攀较的心思:比美,那是人比人,同仙女,自然就比不了、没得比。
她待下人们也好——至少三年来,对芸香和绿茹,那是好得没话说。两个丫鬟除了做些洒扫的杂活,园中之事和下厨,都不需要二人插手。两个奴婢,倒比个堂堂睿王侧妃,过得更像主子。
若硬要鸡蛋里挑骨头,让芸香摘出烟王妃的一点不是来,那大概就是:许是因为对睿王冷了心,这位侧妃的性格,也实在太淡然、太佛系了一点。
就譬如此时吧——无论是夫君肉眼可见的冷待,还是流寇入京的时乱,都仿佛激不起她的半点紧张、恐惧。阮含烟跪在蒲团上,姿态端正地上完三炷香。烟气袅袅,她的背影清隽而写意,三年来,夜夜如此。
一开腔,声音平淡中含着钟磬般泠然的静、贵:“知道了,你先去睡吧。园子大门常年落锁的——”
可就在这一刻,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话般,云水园的大门处,响起了急促而凶猛的叩门声。伴随着男子的喊叫,在这僻静的园、漆黑的夜里,蕴含了浓烈的不祥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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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夫人施舍些吃食,救救我家娘子。”
面前男子一袭布衣破烂不堪,跪在堂内不住叩首,涕泗横流地哭求。
是流民。从他焦灼的叙述中,阮含烟获知了如下的信息:男人名叫大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