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夏丰乾元年,夏。
二十二岁的伯安侯李霜飞奉新皇之命,率五千精兵至北夏边境,打退频频来犯的西越。
这一场胜利被史官记为新皇登基带来的祥瑞,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而对于这名伯安侯,只有四个字——天妒英才。
西越仓皇而逃后,意气风发的李霜飞刚收刀入鞘,就被冷箭射中,命丧当场。
密报抵达皓京时,天微明,新皇正与诸臣在宣政殿早朝。
惊闻噩耗,新皇身形不稳,冕旒上的珠串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玉石相碰,在寂静的宣政殿内一阵阵回响。
新皇下令好生安置伯安侯府众人,并宣布为伯安侯李霜飞罢朝一日。底下的臣子或真情或假意,也无不扼腕叹息。
直到走进养心殿内,郑竹南才细细欣赏着手上的密报,面上不见痛失重臣的悲恸,反而是大事做成的畅快。
密报上面赫然五个字:“李霜飞已除”。
殿里点的灯并不多,一阵微风吹过,忽闪的烛光打在郑竹南脸上,光影交织,他的脸庞愈发阴郁。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登基,郑竹南烧的是从未站过队的李霜飞。
“伯安侯,莫怪朕。只是你摇摆不定,又手握兵权,朕对你实在不能放心。”
或许他内心深处也有一些遗憾,对于这位将才,但更多的是忌惮。
就在他还回味着这场堪称阳谋的阴谋时,郑竹南身边的大太监端着茶杯,神色慌乱地走到他身边,道:“陛下,李贵人她……”
郑竹南猛地站起,撞翻茶杯,清脆的碎声伴随着他的怒音:“她怎么了?”
大太监抖得愈发厉害,跪倒在地,“自,自戕了。”
郑竹南暴怒,一脚踹翻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狂躁,“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说完他便冲出去,这是自己放在心上多年的美人,连手都还没拉过……
郑竹南身后跟着大批惶恐的宫人,他握紧拳头,看向李贵人宫殿的方向,心里燃起无尽的怒火与悲恨——伯安侯府里就没有让他觉得顺心的人。
这句话,没人会不赞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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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霜飞对于自己的死亡只有两个字的评价:活该。
说来可笑,她一辈子都在尝试做一名纯臣,最后却被自己的君主厌弃,落得如此地步。
新皇登基后,她唯一一次忤逆还是因为皇帝非要将她二姐纳入宫里。但她忤逆也没用,她二姐李影淡安然接受了这个命运,反而劝她不要过于固执。
世人对她的评价是“轴”。
当初三位皇子斗得水深火热,她愣是在朝堂上保持中立,冷眼看着身边人各自为营,互相争斗。她恨死了党派之争,为了名利,这些人可以放弃曾经的友谊,反目成仇。
从马上摔下,冷箭射穿李霜飞的胸口,箭上淬了毒,一股热流从她嗓里冒出,她吐出一大口血,心口疼的紧。
看着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无人与她收尸,连她的马都被牵走了,那些人任由旁边的秃鹰对她的身体虎视眈眈。
她心想,何至于此呢?
到底是在叹自己一条道路走到黑,还是在叹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在这种凄惨的结局下,她甚至有些不清醒地庆幸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不会被人发现。
夏日的战场,如同火炉一样,炙烤着无息的生命与失意的将军。
李霜飞渐渐地,只能看见白光一片。
她走马灯般回顾自己这一生,虽为女子,但过得还算轰轰烈烈。刚出生时,老伯安侯已是病重,她上无兄长,无人可袭爵,老伯安侯临终前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将李霜飞当做男儿养。这件事除了她的母亲,再无人知晓。
而她自十三岁袭爵以来,年年戍边,在苦寒之地待了八年,奉命于危难之间,一次又一次地将来犯者打退,她不辱使命,不负朝堂。
李霜飞唯一对不起的,应该只有身边人了。
到了她要彻底咽气时,李霜飞猛然睁大眼睛,即将凝固的血液最后一次在体内翻涌,几乎停滞的大脑迎来最后一次清明:“我做到了纯臣,可我和那些追名逐利,背弃亲友的人,有什么区别?”
李霜飞,下辈子,不要再守着自己可笑的傲骨了。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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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霜飞死的很潦草,重新活过来也很潦草。
她睁开眼,身下柔软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头顶,拿出一把精致的短剑,借着一点烛火还能看见上面镶嵌着细碎的宝石,价值不菲。李霜飞心底发笑,怎么人死了还会回到原来的床上?
又一看自己手上绑着的棉布,她猛地坐起身,忍不住骂道:“天杀的……”
门外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阿弟,怎么还未起?你今日可要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