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叙眸眼漠然看着面前衣冠齐楚的人,二人距离十分相近,近乎是要紧贴胸背,陈叙却没有后退的意思,正身直肩仿若扎根在地,满身冷然。
周围赶脚人应是看出这里端倪,纷纷往这边投来视线。
王福余光恍惚,心中微颤,眼看二位青年气息犀寒,自知不该听主子谈话,想借步背离给两人留出余地,回身时冷不防听人来了句。
“那女的,我送的。”
端王和他将将对视眼,收回气息,鼻音哼笑,往后撤了步。
“怕人瞧着生疑,你送进衙门那青楼女我还给李少城了。”
陈叙眼态阴郁,眸光晦暗不明,半晌,他笑了声,轻噢着音头。
西城水沿路崎岖荒芜,临近傍晚天色昏暗,他这些天一直在想,那种境况下如何会多出一个青楼女,莫不是叫人瞧见了,还是说别人想借着他手一起将罪案埋了。
“公……”青石堪堪停脚,看着面前二人立即将话头止住,陈叙将视线慢吞吞转到他身上,青石不敢抬头相视,快步过去朝二人行礼作揖。
陈叙扫了王福怯生的脸肉一眼,“王福,跟青石回去。”
忽的被点到名,她立即回神说是,音头还微微发着轻颤,瑟着肩头,心中却巴不得往回走。
陈叙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随后将目光缓缓并在端王身上。
端王乃是皇帝长子,本已到了领旨请封的年纪皇帝却迟迟未曾下旨,朝野喧然,为此一连上了十几封奏折,但这里头最心急的还是当属后宫那位。
端王抛袖作揖,“借李打匪,本王与贵妃娘娘不胜欢喜,皆都多谢陈公子的好意。”
见陈叙并无搀扶之意,便也就自顾起了身,“本王愚笨,却懂得知恩图报,因此送了那女子给陈公子做个顺水人情了。”
他凉笑声,“匪徒之患是你传出去的。”
端王挑眉颔首。
匪徒原本就是个幌子,眼看后宫正主生儿,朝中势力狂威,论武将都是皇后一族得意,而钟氏一族资质平庸无奇,若再不有所动机,恐怕连带他都一起生吞活剥。
削匪定乱,有功一件,钟氏不至于过于没落,而他自己也不至于过于看人脸色。
陈叙嗤笑着嗯了两声,在见到端王那刻他心中就差不多明白了个大概。
单单一个李少城确实太过起疑,可若在人旁再放上个别的,尤其是依着他好色嚣张程度,再把匪徒流言传的凶些,水自然就泼歪了。
估摸着应是那日被端王瞧见有人哭喊着从陈阳侯府出来,一路去了衙门,经人一打听后恍然,心中有了计策,遂通了关系将那女子提出来,本来就是死罪,只不过换了个死法而已。
端王后退两步,这回他将脊背弓的低了些,“陈公子为人风雅端庄,识礼大度,本王慕名多年,以后愿与公子常常商讨。”
此话当中意义明显,意指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想让陈阳侯府落脚在他们钟贵妃一势上。
陈叙低头作揖,平声淡气:“陈某尚在学堂不懂朝事。天色不早,宫有禁时,端王快回。”
他朝后退了步又是一揖,颔首转身,端王松了指头,眸色暗淡看着人远去的方向。
等回到府中时,天色确实不早,打帘入门本想着去给老太太问安,但方走到正房时,听到里头传来老侯爷声音。
“儿以为皇后……”
后头话陈叙未继续听,仰头看着天边浅淡的月牙,微风骤冷,他阖眼吐气,闭目凝思。
芳榭水亭,园池林立,要说京城除了王国公家的宅邸,便是陈阳侯府的最大,那是先皇亲赏,令皇宫匠人一砖一瓦砌造而成。
府邸拢繁郁美,却处处逼仄压抑,他不喜院内繁杂,物也是人也是,在王福来之前也只有青石一人伺候,对于陈叙来说,厢房不过是个瞑息地,其实哪里住都是一样,即便几月不归,他对此也没什么盼头。
但这些时日下来,他对院中有了些许莫名期盼,比如看看王福乖顺的脸,有时甚至还想碰碰她骨瘦嶙峋的身子。
陈叙拐过庭廊,一眼就看见那人抬头站在神佛前苦思冥想。
他往前走两步,本想出声逗两句时,却发现王福的目光并不是在佛像上,而是在佛龛前的书架。
“你识字?”
王福盯得仔细,连陈叙何时走在她身旁都不知道,回过神看到他后忙退到一边摇头,“奴不识字。奴只是觉得,嗯……公子好厉害,会读好多书。”
即便她们村里最充盈的人家,架子上也没摆过这么多书,就算有的,书页大都破旧晕染,更何况他们并不潜心通读,拿着打闹而已。
陈叙不应,伸手抛给她一个荷包,上头绣着竹玉青纹,墨绿色为底,王福接住后越看越眼熟。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府中拾到陈叙的荷包,她记得自己被梁嬷嬷领公子厢房里去,借着这个东西才开口说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