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多年时光里,元葭绫和元筝绫只见过八十多次。
原来,每隔五年多,筝绫才能和自己的皇长姐见上一面。
即使见了面,也不过是匆忙过场。闲时或许还能一起沏一壶茶、吃一顿饭;忙时她甚至连和她一起吃饭的时间也无。她与筝绫之间的交流,多是依赖书信。
怪不得她会想不起筝绫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这些年藏在心底的痛楚。
昭昭在不远处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像是在催促嘉陵赶紧下命令。
稚霜和鸢凝的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几十个朝远精甲卫也在等待着。
人们对她的期待太多、太重,几乎要将她压垮。
便是在此时,嘉陵说出了一句事后她回想起来、无比后悔自责的话:“筝绫,我知道你一向心系朝远,难道你真的会因为你我之间的问题,就置朝远的利益于不顾吗?”
身下的纯纯忽然不安地连着抖了抖肩,只因二皇女听了她的话,原本阴郁无光的脸色忽然变得更加漆黑可怕。
“小心!”
鸢凝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嘉陵的思绪。
有什么东西、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垂呼啸而过,幸好有鸢凝在,不然此时她的一只耳朵怕是已经落地了。
一眼便认出地上暗器的主人,嘉陵转头朝着乾坤标飞来的方向强压住怒意:“莲埃?”
不远处,一个修长的灰袍身影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正漂浮在半空。
能有如此身法,而且还在宫内畅通无阻,他是谁,其实根本不需要再问。
“我和我妹妹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了?”
消失的双极怒纹又一点点浮现。
连城骑士没有一点靠近的意思,可说话声却无比准确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脑海里:“如果没有我,你的妹妹,怕是早在几百年前就郁郁而终了。”
“你说什么?”
乌蓝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莲埃的额头上有什么东西被阳光映照,折射出一阵刺眼的光芒。
“灼阳石?”
嘉陵大惊:“她连灼阳石都给你了?”
冤狱海的海底有一种千年难遇的宝石,将它做成首饰随身佩戴,可替佩戴者挡去一次血光之灾。
这石头还是嘉陵之前拼了老命才从海底挖来一块,交给了宝金权,让他做成护额,后来在筝绫的某个生辰前夕当做生辰礼物给了她。
连这块关键时刻能保命的护额,筝绫都毫不犹豫地送给了莲埃,可见二皇女对他的一片心。
“除了我的疏忽,难道还有什么事让筝绫难过?”
莲埃轻蔑一笑,“大公主殿下,你真的糊涂……”
“闭嘴!”
是鸢凝愤怒到颤栗的声音。
“没事。让他说。”
莲埃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鸢凝一番,才用他充满异国风味的朝远语说道:“早年大公主在凌阳推行追白失败,为了给冤死的凌阳人赔款,数月之内几乎将元氏所有家产变卖。我没说错吧?”
嘉陵沉思片刻:“你到底想说什么?”
莲埃的身形缓缓向前移动,“世人只知当年大公主为了太子和凌阳不惜一切,可曾看见过她背后的元家、当时又是怎样一副惨状?”
嘉陵沉默。
“明明是万人之上的公主,从小娇生惯养、金枝玉叶,却过着吃糠咽菜、麻布裹身的日子。”
嘉陵曾经说过,“就算是我也有过一段捉襟见肘的日子”,就是指那时,一段她至今都不愿回想起的至暗时刻。
“你拿元氏的家财去填补凌阳的空缺,有问过元家其他人的意见吗?”
“还有宋家。一个行一的女剑神,一个行三的小妖女。”莲埃深灰色的瞳孔之中燃起阵阵怒火:“一个整日伴你左右,一个把你的心都勾了去。她出生的时候,整座凌霄宫都在绕着她转、转了得有小两年吧?”
宋稚霜闻言投来一道冰凉刺骨的目光,但还是无法阻止莲埃的口无遮拦:
“大公主是不是身居高位太久,连自己究竟是姓元还是姓宋都搞不清了?”
沉默多时的元筝绫此刻忽然开口打断:“莲埃,别说了。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可那灰发男人却根本不在意这些,他看向嘉陵的目光,一如四百年前还没有被封为连城骑士的时候一样桀骜不驯。
“大公主若是对元家的每个人都这般,也就罢了。可偏偏——偏偏对三皇子又是那么溺爱纵容,哪怕我是个外人,也不明白,为何偏偏最不受待见的,是处处忍气吞声、最爱自己皇长姐的筝绫?”
“够了!”
一边是她曾经最敬爱的皇长姐,一边是她深爱的连城骑士,元筝绫的声音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狂风中艰难挣扎,不知该飞向何处。
嘉陵从未觉得言语这种东西的力量会如此苍白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