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娘看他两眼,终究没有拒绝这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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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楼所有姑娘都知道,素来生意平平的曳娘自打元宵那日接待了一位贵客便了不得了。
各色金银珠玉流水一般送进她屋子,这还不稀奇。稀奇的是那贵客还送了不少棋谱、长剑、书籍,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当然,若非如此,曳娘也未必会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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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盈盈呐,你不考虑考虑赶紧抱住了这棵大树?青春饭就那几年,容颜一老,谁还出钱买你?我瞧那人送你的东西也不是等闲富人,是实打实的官绅子弟。就是给人做个外室也不错啊。”
曳娘倚着窗摇着扇并不应答。
若是一定要寻个主顾,那日那人的确是上上选。可她最想的还是攒够银子,来日老了就在这楼里盘下一间屋子,看人情冷暖,写风花雪月。
说到底,是不愿寄人篱下。
“曳娘!”侍女笑嘻嘻跑进来拉她,“那贵人来了,指名要点你。”
“哎!补了胭脂再去!”
“不用。”曳娘摇了摇头,她想,那人应当不是只在乎皮相的酒色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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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仪昕见了曳娘便笑:“送你的东西都喜欢吗?”
曳娘看他两眼,还是开口:“有些话,想与贵人说清楚。”
“你说。”
“若贵人赠金赠银是为了从曳娘身上得到什么,大可不必。您的银钱交给母亲去,该如何侍奉我绝不会少了贵人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曳娘看着他:“那往后这些财物要怎么用便是我说了算。”
傅仪昕失笑:“自然。”
曳娘这才柔和下面色,上前给他斟酒。
“你很缺钱么?”
曳娘撑着脑袋坐在他身侧:“缺。想着以后赚不了钱了就在这盘个屋子,不至于被人赶出去连个避寒之所都没有。从前盘了房间的前辈说,最普通的屋子就要三千两银子。”
傅仪昕听了都挑眉:“不便宜啊。不过我送你那些东西,应该不止三千两了。”
曳娘笑:“那就多谢贵人。还不知贵人名姓?”
傅仪昕看着她带着笑的芙蓉面,眸色渐深:“我姓傅。”
国姓,傅。
曳娘微怔,喃喃:“果真是贵人。”
“姑娘可也想做贵人么?”
曳娘好笑,摇头:“做贵人有什么好?我不喜欢做笼中鸟。”
傅仪昕微怔,随后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又问她:“若是盘你们这儿最好的屋子要多少银钱?”
“八千两?一万两?不清楚。”
“那若是你给自己赎身呢?”
曳娘眨眨眼:“五百金。”
傅仪昕讶异:“那不就是三千两白银*?”
曳娘笑:“我们这样人的命,本就是不值钱的。乡野百姓更甚,谁去买他们呢?”
傅仪昕听了不禁皱眉,还未发话,又听她说:
“这是你们贵人定的规矩。”
她巧笑倩兮,却含着讽刺。
“……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曳娘只是转过头不看他,眼角却有些酸涩。
“……怎么不给自己赎身呢?”
“赎了去哪?”她又冷笑起来,“一无田产二无生计,出去等死么?不如在这里,还热闹。”
傅仪昕望着她,突然说:“有一个人,你一定和她聊得来。可惜,她不在了……”
曳娘拭去眼角泪珠,转头看他:“徐才女?”
傅仪昕惊讶:“你知道她?”
“清曜闲人才名天下皆知。”曳娘看着他说,“你说你姓傅,又在元宵之日来这里醉酒,便不难猜了。”
元宵,是清曜闲人徐知卿二七之日。
傅仪昕颓然点头:“今日是她三七。”
曳娘只是摇头。
傅仪昕问她:“想说什么?”
“……她没有罪。”
“当然。徐太保亦无罪。”
曳娘看着他,傅仪昕莫名就明白她那眼神中的质问——徐家为何要死?
“……这就是朝政。”他仰头饮下一杯酒,觉得自己无用的很。
“你也如此么?也会将无罪之人逼上绝路?”
“现在不会。以后……我不知道。”
“那就愿贵人初心不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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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仪昕成了樊楼的常客,曳盈也不再接待旁的客人。她的小金库存了一箱又一箱,直到裕全元年。
“母亲在为我相看婚事了。”
曳娘倒酒的手一顿,牵了牵唇角:“往后还来么?”
“你想我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