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月绯没想到自己也不是完全的孤立无援,她拍拍司澜音的手,看向崔纾,露出笑来,说,“我早已听闻崔姑娘的才名,不知可否请教呢?”
这崔纾小字含韫,乃名门之女。在中原,传承悠久且世代有子弟在朝为官的家族方可称之为簪缨世家。京畿之地,虽然势头正盛的朝中新贵不少,但可称之为一等门第的止崔、李、王、谢四家而已。
崔家从崔纾祖父那一辈起,兄弟三人分为三支,后辈又有堂兄弟四人。这样的家族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故而先帝年间,这三支中有人是坚定的太子党,有人明哲保身,安分守己,更有人隐居避世,以隐者自居。
不幸的是,崔纾的祖父正是当初太子党。
显而易见的,这场角逐的胜者是当今的高阳帝司寒笙,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九皇子。
落败的结局只能是全家获罪,男子流徙千里,女则罚为奴籍,没入掖庭。
崔纾是二房家的孙女,她伯公那一支虽然得以保全,家中子弟却于政坛上少有建树,勉强维持到今日,也不过是个中等人家,哪里顾得上她的死活?
索性她的叔祖父崔巍虽然年轻时隐居山林,潜心黄老,终生未娶,却在士林之中颇有名望。他在元延年间奉诏入宫,深得先帝爱重,被钦点为太子太傅,为官期间,常于崇文馆授课。今上年少时在宫中读书,曾受他恩惠,登基后又特许崔巍上山养老,以帝师之礼奉之。崔纾得他荫蔽,笄年之后被从掖庭放出,脱离奴籍,做了柔嘉公主的伴读。
崔纾面容沉静,端庄大方,她颔首微笑:“献丑。”
“天涯沦落秋风客,倚醉东篱附霜色。草木黄落白云飞,独立微尘气更清。”
待崔纾不疾不徐,气息平稳的说完,月绯不由看向崔纾,脸上露出欣赏,说,“我固不及也。”
司承云却道:“皎皎豪气更盛,含韫才气更高。”
月绯的准则本来就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她应了是,道:“词无高下,本就是玩的东西,合心便是。”
薛徵鸣亦言如是,他道:“或许在座几位文思泉涌,少不得今日花小公子音声相助呢。”
月绯眼皮一跳,总觉得他憋不出什么好屁。
花小公子?是谁?
她下意识抬头往楼上一看,只见帘幕之后,一名红袍的少年伸手拨开了遮拦的轻纱,半隐半现的露出庐山真面目。
李璟站在高高的小楼上,垂目往下看一眼。
秋日碧空如洗,干净的明光落下,他皮肤在红衣的衬托下愈发白得透明,宛若暖玉生烟,短促的一瞥,月绯仿佛可以看见他清淡眉眼间蝴蝶残翅般轻颤的眼睫。
他穿着皂色小朝靴,红袍掠动,怀里抱着琵琶,款款步下阶来。
所有人都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他在众人面前站定,不卑不亢地弯身拜了拜。
月绯一下就猜到了怎么回事,没吭声。
长公主面色欣悦,招了招手让李璟过来。
李璟依言上前。
长公主拉住他的手,不胜欢喜把他看了一圈,像在给众人展示一件新得的宝物。
“这是朝颜,花朝颜,”长公主的红唇鲜艳夺目,她说,“阿绯,你应该认识他,他从前叫李璟。”
月绯的手抖了抖,她看向李璟。他垂着眼,并不看她,像个漂亮的泥娃娃。
“我认识。”月绯的心忽然揪紧了,她声音艰涩地说。
长公主的语气不容质疑,她宣布:“这孩子从此以后便改名随母姓了,叫花朝颜。”
说罢,她拿巾帕拭泪,哀哀地说:“我与朝颜的母亲云岫是手帕交,她年轻时貌美多才,与我私交最好,想不到她一朝远嫁永宁,便是我二人永别!”
话虽如此,长公主却是滴泪未流,她很快丢了帕子,牵起李璟的手,难掩兴奋地说:“云岫早逝,只留朝颜一个儿子,如今他身在清都,由我看顾,责无旁贷!徵鸣!朝颜日后跟着你当差,你可要多加照拂!”
薛徵鸣马上说:“儿子省的。”
他身后那些年轻英俊的公主府门客面面相觑,又很快低下头。
听长公主话中的意思,李璟戴罪之身经她操作,已大事化小。不仅结束软禁,还得了一份不错的差事,从此改名换姓,重新做人,再等几年风声过去,或可再封永宁世子,名正言顺的承袭安顺王的爵位。
清都质子的日子从不好过,月绯心知肚明,亦有兔死狐悲之感,她的爹爹当年在清都又是如何度日的?
李璟,不,现在应该说是花朝颜全程一言不发,安静异常,月绯也跟他没啥可说。
她坐上司澜音的马车回家,这位小公主一路上都很亢奋,手舞足蹈地说:“我们皇家儿女,就应该像姑姑这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