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爆竹声中,明火执仗的官兵强行闯入御史大夫何湛的家中,破门!抄家!
“吁!”
月暄带人驱马而来,他着轻裘,长腿跨下马,锦衣白服,皂靴踩上何府门前扯落的桃符,随手一拍马鬃。
一顶大轿晃悠悠过来,在不远处停稳,一个穿黑灰色广袖长袍的男子由人搀扶下来。
他朝月暄弯身行了一礼。
此人的嗓音较之寻常男子则略显尖细,他说话时也似刻意般压低了调门。
月暄抬手一拱。
他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倒劳烦你走一趟,大监。”
沈安鹤是高阳帝身边的大太监,掌管司宫台,对皇帝忠心耿耿。
他摇了摇头,说:“为陛下办事,是咱家的福分。”
月暄点头,他接过下属递来的火把,提袍迈过门槛,阔步走入何家。
周朝御史大夫一职虽在名义上属三公之一,实则仅为正二品阶。而今相位空置,今上在政事上一手包揽,御史大夫只做辅佐之用,上传群臣奏章、下达皇帝诏令,并理监察之事而已。
虽然实权被大大削弱,但何湛二品大员的体面还是有的。何家家宅大,内外人口也有上千,此刻全被从各处赶出来,就连女眷也被从后院逐出,闹得人仰马翻、哭声连连,而崭新的大红灯笼仍悬于檐上。
真是世事无常,一夕之间,如此安富尊荣的一家竟顷刻破落。
月暄举着火把走进来,他颀长挺拔,神情淡漠,目光囫囵扫过一圈,问道:“何湛在哪儿?”
沈安鹤跟在月暄后面走进来。他们两人一黑一白,虽身量相近,后者究竟气度不及,在月暄的衬托下,沈安鹤像一个缀在他身后的影子。
瑟缩着的男女胆怯地抬头看他们一眼,又惊惧地把头低了回去,过了会儿,终于有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颤颤举手道:“大王,我在这儿。”
月暄摆摆手,立即有官兵上前,把何湛从人堆里拖出来。
何湛整个人都虚软了,他自知大祸临头,一滩烂泥般歪身跪倒在月暄面前,神情绝望,眼珠麻木地间或一轮,仿佛眼前有一盏走马灯。
“何大人,陛下有几句话要问你……”沈安鹤皮笑肉不笑的,他从月暄身后走出来,立于其侧,再开口时正色不少,“何湛,我问你,纯教最早于边州作乱时,边州刺史杨骏上书朝廷,你是否擅留奏疏,知情不举?”
何湛恹恹地垂着头,说:“是。”
沈安鹤接下来的话咬字重了很多,他沉声道:“叛国通敌,何人指使?”
何湛很久没有说话。
月暄冷眼旁观,这个何湛最早是李策的门客,经后者举荐入朝为官,为官六载,平步青云,做到了御史大夫的位置。李策多年来借他掌内外章奏的职权干预朝政,此人无疑是大将军的一名心腹。
此次擅留奏疏之事,他显然是受李策指使。昔日高阳帝登基,李策借从龙之功位极人臣,他多年来拥兵自重,不仅让高阳帝忌惮,也让高门世族不满。同在行伍,月暄很清楚李策暗中纵容纯教作乱是何用心,他不过是想趁剿匪之便,借机揽权贪钱,同时震慑清都,一石二鸟。
可惜了,高阳帝并不像他表面那样孱弱,他从何湛这里开刀,在最出其不意的时间,抢先控制了何湛全家,却不知大将军这位昔日的门客会否会如陛下所愿,代李策认下一个“叛国通敌”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