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打得很响,但何湛要让皇帝失望了。
“无人指使!!!”
他突然大叫。
何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跪趴着扑上前去,死死抓住月暄的袖子,不肯撒手。
月暄眉心一蹙,神情厌恶地低头看他。
南山王长得英俊,眉目凌厉,脸廓硬朗,就连岁月也对他格外留情,那浅金色的眼瞳里似盛着无边的神性,如天上星辰,令人无法捉摸。
何湛涕泗横流,狼狈不已,他跪在月暄的脚边,仰头与他对视的瞬间,心中对于未知与神秘的恐惧达到极点。
他破了音,喊出的话几近嘶吼:“陛下!驱虎吞狼,后患无穷!”
说罢,何湛撒开月暄的袖子,转头朝院墙冲去!
沈安鹤想不到何湛竟有胆子自戕,他厉喝一声:“拦住他!”
月暄动作之迅疾,不等所有人反应,两步上前,当胸踹上!
那一脚力道之大,差不多让人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音,何湛当场被踹飞,背抵在台阶上,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庭院里爆发激烈的哭声。
沈安鹤疾步上前,指着他骂道:“老贼牢,你想畏罪自尽!”
何湛半死不活,只能勉强掀掀眼皮。
沈安鹤见他命不久矣,满脸晦气的说:“快让他画押!”
沈安鹤话音方落,便有几名凶神恶煞的官兵上前,擒住何湛的手,拉他在供词上画了押。
何湛见此情形,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晃晃悠悠的软下身子,气绝了……
沈安鹤啐了一口,何湛这蠢人,平日办差没见他有几分本事,这会子求死倒是干脆,真不知他为官六载,吃的是谁家俸禄!
庭院内哭声不止,沈安鹤烦躁不已,狰狞地说:“抄!咱家倒要看看,罪臣何湛与反贼有何往来!”
何府内一家老小,数万家资,折腾到正月初一大早才算有些眉目。
看人抄家有什么意思?月暄只觉乏味,拿到想要的东西,他转身就要走了。
“南山王,留步。”
沈安鹤从月暄身后追出来,出言喊住他。
“大监有何指教?”月暄扬了扬眉,却不知自己与这个大太监能有什么交集。
“此番多亏南山王了。”沈安鹤感激地说。
月暄看他挺会表演,也摊手一笑:“陛下心意已定,何湛的死与活已不重要,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
“大王过谦。”沈安鹤再拜。
月暄在他先父愍王活着的时候曾入京为质。那时武帝为君,他宏图伟略,安内攘外,南郡便是在先帝元延年间开始向清都纳贡的,就连愍王唯一的儿子月暄也因此被变相的圈禁了四年有余。
他在此期间与当时还是皇九子的高阳帝结识,有段挺深的渊源,称得上十分熟稔,却想不起沈安鹤是哪号人物。
“大监在陛下身边侍候也有十多年了吧?”月暄眯了眯眼,笑问。
“整二十年。”沈安鹤纠正。
月暄颔首,不以为意。
“早年在宫中,我曾见过南山王。”沈安鹤说。
月暄抿唇轻笑了下,并不作声。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记得这号人?一个小太监?
沈安鹤大抵也不期待他记着,直待目送那一方白袂消失在街角,方缓缓直起身,长舒一口。
有些人就是命好,惊才绝艳,年少有为,哪怕再健忘,也一辈子不缺惦记,一辈子意气盈满。
沈安鹤想起二十年前,那南郡质子离京前夕。
……
金尊玉贵的皇太子作陪,穿平金白锦袍的少年在明光下一身灿烈,手上搂着个小的,三名年纪不一的少年,一路说说笑笑地晃到宫监房。
沈安鹤那时跟他们的年纪大差不差,他刚净完身,正在宫监房休养,这三人到时,一群十来岁的准小太监们就被驱赶出来,他们穿着褴褛,猪猡一样排开,供人挑选。
他记得自己那时艳羡地偷看了他们一眼,真切体会到了何为同人不同命。
穿白袍的少年挺拔周正,丰神俊朗,一双金瞳,却有些邪异。
沈安鹤当时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哦,这就是南山王世子。
那世子吊儿郎当地把胳膊搭在身边纤秀少年的肩上,催促:“哎,快挑一个,你不是说伺候你那老太监偷奸耍滑吗?快先趁新鲜挑个老实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皇太子也走上来,他看起来比这两人年长好几岁,说话举止已经有些端着了,大人似的说:“是啊,九弟,你尽管挑个合心的就是,为兄自会为你安排。”
九殿下往旁边偏头,不肯去看那些乞丐样儿的无根小怪物,别扭地说:“我不选,你不能走。”
世子掐了掐他脸,又一把推出他,笑骂:“你爱选不选,小爷我爱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