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公子,我想来想去,吃饭与读书这两件事,似乎任何一件都不曾冒犯圣人呀!”
潘悯“哼”了一声:“吃饭自然是不冒犯。”
“唔?潘大公子的意思,吃饭的人不曾冒犯,倒是我这开酒楼的人冒犯圣人了?”虞南珠明白过来,在潘悯默认之后,目光陡然凉了几寸,“那敢问潘大公子,我哪处冒犯圣人了?”
潘悯义正言辞道:“自然是你假借圣人之名,行不实之事。你既然开的是个酒楼,那卖的便是菜色,我且问你,你的菜色酒水与圣人行知有什么关系?若没有关系,那这历知来的招牌便是徒有虚名!”
“哥!”刚参观完后堂的潘丹漪吃惊,莲步走到潘悯身边,低声埋怨,“你这是做什么?”
潘悯:“不干你的事。”
潘丹漪面色讪讪,她哥脑子轴起来,比十头牛都犟。她只好央求地望向虞南珠,再蹙眉对叶鹿芩摇头,叶鹿芩只是一笑,没回应。
无论潘悯私底下对她如何偏见,虞南珠既然见不着,就也不会往心里去,谁还没个看不顺眼的人。可他今天闹到她面前,闹到她铺子里来了,就不是潘丹漪的那几分薄面能够消弭得了的,谁也不是能受委屈的人。
虞南珠走前一步,目视潘悯:“潘大公子可否替小女子解惑,究竟如何才当得起圣人二字?”
潘悯嗬了声,神色自若:“言以垂世立教,兴起天下而天下赖之②,是为圣贤。”
虞南珠:“好,那敢问潘大公子,荀子之言,是否能垂世立教,兴起天下而天下赖之?”
荀子被后世学子称为后圣,潘悯扬眉:“自然。”
虞南珠笑了笑:“小女没读过什么书,却正好知道后圣一言——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③。凡人成圣,终究是人,人食五谷杂粮,圣人也是如此,潘大公子却为何说我的酒楼名不副实?”
潘悯被噎住,张了张嘴:“这……”
虞南珠知道潘悯心高气傲,其实并不想让他过于失了颜面,见他这般,立刻见好就收,笑说道:“不过这世上圣人能有几个呢?人有七情六欲,总有个喜乐好恶,而圣人却要一视同仁笃近举远,要他自知而不自见,自爱而不自贵,要他非礼勿动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她观潘悯颜色,顿了顿,继续道:“说起来,倒是我浅薄冒昧,不自觉地对潘大公子苛刻,其实人非圣贤,岂能没有个偏见?反正人心都是偏的,就像我,我就偏心我大哥,在我眼里,他除了读书,哪里都好。”
这话把人逗笑了,众人甚至真的想了想,虞佑君除了读书不好,别的地方其实还真挑不出多大的毛病。说他斗鸡走狗,人家读书不好,家有闲财,还不能挥霍?反正没从他们口袋里掏钱。至于作奸犯科,决计没有。
那丁点刚萌发的剑拔弩张立刻销声匿迹,绷紧了的气氛当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噗嗤”笑出来,接着便有更多的人将这事一笑而过了。
虞南珠斜眼睨过去,只见虞佑君捂着嘴,蒲扇大的手掌也盖不住那笑。
瞧把他高兴的。
原本中气十足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的潘悯,此时被一阵心虚感侵袭。他好像突然打了个激灵,脑子里不禁开始思索,自己到底为什么非得来找虞南珠的茬?
是的,人心是偏的,所以所见也是偏的。他承认因为虞家兄妹一贯的风评而看不上虞南珠,所以在得知自己最好的朋友中意虞南珠之后,只觉得他朋友会毁于一段情窦初开。他不也在偏心江宗延吗?
因为偏心一个人,所以对其他人有偏见。别说圣人,他连君子都算不上。
潘悯露出懊恼的神色,他颓然转过身去,像是负气,甩袖离开。
潘丹漪脸上难堪,便也告辞了。
掌柜的见状忙招呼其他人散开,酒楼又因为开张新禧而忙碌热闹起来。
虞南珠并不觉得自己三言两句就在辞令上胜过了潘悯,像潘悯这样的才俊,他们一肚子墨水,而她才读过几本书,怎么可能辩得过。可是潘悯怎么了?之前滔滔不绝,忽然间又放过她了。
严未迟一眼望过来,便看到怔神的虞南珠。他走过来,轻轻摁了一下她的肩:“在想什么?”
虞南珠咬了咬唇,摇头:“没什么。”
严未迟:“担心潘悯?”
虞南珠:“嗯。”
有些读书人脑子轴,她怕把人刺激到了,好好一个未来进士被她给刺激没了。
“不如去看看?”严未迟说道。
虞南珠讶异地朝他投去目光,发现他说的是认真的,不知为何忽然浑身一松,点了点头,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