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翻赢来的筹码。
“绢、地契,都是俗物,啧,这个布坊的契书有点意思,上面的名字怎么不姓张?”
知道张端底细的路人哄笑。
“是他抢来的呢!怕不是还没来得及过得了明路!”
输了还要被嘲讽,张端火起,骂了一串脏话,随即道:“再赌最后一局!”
年轻男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赌什么,你脚上的靴子吗?”
这人嘴毒得很,然而围观的赌徒能有什么良心,闻言笑声一浪接一浪。
“传下去,张端他要用靴子去赌人家的地契。”
损人还是多,张端站起身,狠狠地拍了拍桌子,道:“我还有三进的院子,和五十两现银。我若输了,都与你。”
他脸上涨得紫红,也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赌瘾上头,左右他脑子里理智的弦早就断了。
年轻男子不紧不慢地摇了摇骰盅,道:“你若赢了,东西物归原主。”
张端屏住了呼吸,等着骰官叫“开”。
他还是输了。
这一回,失去一切一无所有的惧意终于战胜了赌瘾,冷汗浸透了他的整个后背。
然而周遭无人理会他。
赌输的人这里天天有,无甚稀奇。
仿佛七魂被抽了六魄那般,张端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一摸兜还剩最后一个银角子,他趔趔趄趄地,去暗巷里找他相熟的姐儿。
也许是酒劲太大,也许是他自己的血气上头还纵欲,当晚,张端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
谢苗儿拿起契书,看了许久,随即惊喜道:“认得,当然认得!”
见她喜笑颜开,陆怀海微微一笑。
倒也值得他在那污糟地方待了整天,等着猎物往陷阱里撞。
当天赢的所有东西,他都直接交予赌场的人代为低价出手了。
这种销赃的活儿赌场的人做得很熟练,他如此这般不求财只求出手,落在有心人眼里,反倒更坐实了他是一个“隐姓埋名来赌钱不求财只求过瘾的官员”。
随后,他便又让李成兰出面,把属于谢家的东西买了回来。
——至于张端死于马上风这么个意外之喜,才从兰康坊出来的陆怀海还无从知晓,按他原本的打算,帐是要一笔一笔算的。
谢苗儿很是感慨,她一时都不知该把这些珍贵的东西往哪放。
人死不能复生,可是布坊和谢家的宅院,都是已经身故的谢爹多年的心血,若是能经营好,也算是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产业回来了,日后也好再将乡下的继母和弟妹接回来。
谢苗儿难得的语无伦次起来:“我、小少爷,这……我……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她从来没有和陆怀海提过谢家的事情,可是他却记在了心里。
她的眼中霎时间便泛起了一层涟漪似的泪花。
陆怀海看了心惊。
怎么回事?怎么哭了!
这下轮到他束手无策了,他下意识走近了些,丢下句邦邦硬的“别哭”。
谢苗儿吸吸鼻子,一抬头,视线又正好对上了他的左肩。
想到历史中这么好的他,却死得那么惨烈,她就觉得心口比从前犯心疾还疼。
陆怀海沉默一会儿,只酝酿出句:“我不会挟恩图报,你不用担心。”
她才不是担心呢。
谢苗儿悄悄地想。
上辈子,在病榻间辗转反侧的时候,透过史书冰冷的记载,日日囿于房中的她仿佛和他一起活过一遭,看过涨潮落潮、读懂金戈铁马,是他的经历给了她一日日捱下去的勇气。
如今,她来到了这里,他对她又如此好……
谢苗儿缓过了劲来,她揩干眼泪,说:“知恩图报,是应该的。”
她郑重其事地强调:“我一定会报答你。”
这一世,她一定不会让陆怀海再走入那样的境地。
她的想法陆怀海当然不知,她说的报答落在他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唉,女人啊!
陆怀海叹气,“不必,你若想报答,不如……”
他瞄了瞄桌上还没来得及拾掇的绣线,说:“把先前我要的荷包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