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想不到最终锒铛入狱的会是顾章书。
明明他只是一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明明案件里还有诸多疑点未揭开,可从审问到定刑再到问斩,左不过半月,速度快到就像是有人想要刻意隐瞒什么。
都察院上下口风严的出奇,就连我那个一向嘴上没个把门的二哥这回都噤了声。
我磨了他许久,他也只是告诉我,那晚出入王府的人只有一个顾章书,除此之外其他一概无可奉告。
宋冉明在崇德殿门前磕了三天三夜的头,才求来先帝留个全尸、不株连顾氏一族的恩典。
我没有见过年轻时候的顾太傅,但阿娘见过,阿娘说顾太傅年轻时可是名动京都的美少年,意气风发、儒扇纶巾的模样不晓得迷倒了多少女子。
数年前我见到顾太傅的时候,他已是胡须拉碴、双目失神、一夜白头的模样。阿爹同他年纪差不多大,但他看起来却好像比阿爹老十岁。
今日再见,他比数年前更苍老、更憔悴。
顾章书的棺椁没进顾氏宗祠,而是埋在了城郊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
顾太傅说,这是顾章书自己的意愿。
我看着新翻的土地边上那棵枝繁叶茂开的正盛的垂丝海棠,不由得感概他实在很会挑地方。
顾太傅看着我,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同我说,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着离开了。
宋冉明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沉下去了。
我和他隔着半步多的距离,并肩在顾章书墓前站了许久。
临走前,我问他:“宋冉明,你愿不愿意娶我?”
我相信顾章书的眼光,不管他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我,既然他选择宋冉明,我想,那就一定有他选择宋冉明的道理。
8.
南庆十九年春,宋冉明继位。
随着他的得道,我也一并升天搬入了富丽堂皇的宫中。
宫中的日子虽不自由,却也并不算难过。
一来我跟在宋冉明身边已有了些年头,比起才入宫的那些佳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资历可以卖弄卖弄的。二来我又是个清心寡欲、不争不抢的病秧子,对那些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人来说,实在不值得将功夫浪费在我这丝毫没有威胁的人身上。
大部分时候我都窝在自己宫中安安静静的养病,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命人在院中那棵垂丝海棠树下搬一张摇椅,躺在上面发发呆或是小憩一会儿。兴致高昂的时候,我也会在书房挥毫泼墨练练字,虽然我那笔烂字至今都没能写出个像样的形状来。
不忙的时候宋冉明会过来看看我,我们就一起喝喝茶,聊聊过去的事,以及故去的人。
我想,遗憾大概是这世间的常态吧。
所以阿爹惦念了一辈子的那块儿疆土直到他阖眼前都未能收复。
所以合阳郡主最终还是别无选择的踏上了和亲之路,而护送她远去千里之外的正是我大哥。
宋冉明原先是很爱闹、很爱笑的,可如今他也不似从前了,我想他约莫也是有些遗憾压在心底的。
这样想来,好像我们谁都不曾圆满呢。
周宓来我宫里探望时,我正在练字。
她是我入宫后唯一交付真心的朋友,她嫁给宋冉明的理由同我有些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相似的是我们都无关情爱,只是一种所谓的政治联姻罢了,不同的是,她真的爱上了宋冉明。
宋冉明这个人挺好的,于社稷而言,他是个清明的君主,于妻妾而言,他也确实是个体贴的丈夫。我嫁他这么些年,他从未强迫过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除了不能出入宫门外,他真的给了我最大限度的自由。
周宓拿起我的字瞧了又瞧,评价道:“果然努力还是有些用的,你瞧你,也就这个\''念\''字练的还像那么些模样了。”
念字。
我突然觉得胸口一疼。
送走了周宓后,我翻出了顾章书送我的所有字。
【谁念为儒逢世难,独将衰鬓客秦关。】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念楚乡旅宿,柔情别绪,谁与温存。】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
果然。
每一副,都带了个“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