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风铎秉君子仪态,一路让过行人,不似纪娴井人小鬼大,觑见人群缝隙,如收拢翅膀后飞过山隙的鹞鹰,蹭一下就钻过去了。久而久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扯拉越大。
纪娴井站在原地等待,不安分地跺脚,待占风铎行至她身侧,她又想继续往前冲,却被占风铎一把扣住手腕,像兄长一般管教她道,“不许跑了,就站这里,宫门中轴之地,视野辽阔,为观兽最佳之地。”
纪娴井抬头,果真视线最前方对应着一道三丈高的朱门,朱门之上为一座小两层的望楼,金檐朱漆,富丽堂皇,而顺着朝两方延续开来的宫墙拐角尽头,则是各坐落着一座单层角楼,用以观望戒备。
如此也好,距离虽不近,但不必仰头看得脖颈疼,倒也是一处好的观赏之地。
她索性就听了占风铎的建议,站在此处不动了,与周围的百姓们一同等待着白麒麟的出现。
人群熙熙攘攘,每一处的人们都扎堆聊着什么,纪娴井很喜欢听他们聊闲天,耳朵竖得老高,恨不得生出八只耳朵来,将四面八方的闲话家常都听个遍。
有人说自己族中有孩子念书争气,考了举人,不日便要进京赶考,以后说不准就是大官人了,他也将有机会跟着去京城见见世面。
也有人说自己邻居家的儿子前些时日做工,摔断了腿,眼下正和请工的人打官司呢。听说县大人表妹的三姑夫与他爸是结拜兄弟,正想方设法给县大人塞好处费,狠狠讹一笔呢。
这些听起来虽琐碎,但是桩桩件件都让纪娴井心驰神往,如果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出生在人间就好了。
也不知谁扯着喉咙喊了一声,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纷纷望向宫门之上,就在那双层望楼的金漆屋脊上方,探出一对长长的角来。
那角为白色,形状似鹿角,紧接着有一爪探出,攀抓在屋脊之上,屋上琉璃瓦碎裂,下一瞬,探出一个白面兽首来。
宫门前的人群一下沸腾起来,前方为首的人们大喊着什么,忽地跪拜下来,如水波纹扩散,后面的人也纷纷跟着跪拜。
纪娴井乐得加入他们,显得自己好像人间徒众,而占风铎就比较尴尬了,他考虑是自己赶紧站的远一些,还是蹲下来浑水摸鱼一下。
纪娴井刚弯了双腿,身子躬下去一半,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力量波动。
转瞬间,天地失色,皎月无光,熙攘的人们转变为灰败的石像,金碧辉煌的宫殿破败不堪,朱门腐朽,墙体剥落,城墙望楼倒塌,探出头来的白面麒麟仿若石雕挂在余下的半座屋檐之上。
她连忙看向身侧的占风铎,才发现,自己与他竟是入目所及之处的唯二抹颜色。
她忽地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惊讶道,“有人开了约衡界吗?”
纪娴井虽然自出生以来,一直是被当成镇骨师培养的,但也有因为不想使用身上命符,而萌生过改行当一名约衡师的想法,只是很快被劝退了而已。
原因是,约衡师在入门前,都会要求背一本最基础的心经,称“无为”。别看这名字翻译成大白话是什么也不做,实际上有百来十页,每页都由正书小楷写满了字,除了首页和尾页。
纪娴井翻开了这本心经,又扣上了这本心经,最后发现自己还是适合当个平凡的废物。
不过她还是不甘心地又翻到了尾页,想着有头有尾,这“无为”心经就算她看过了。
而最后一页,写的是入约衡一门后,将依心念得修九重境,一曰“开物”,即为通晓万物,二曰“振辩”,即为振声同天地思辩……
而这能瞬开约衡界,并使得天地失色,干扰界内人岁月流逝之感的,最低得是六重境“天无常”往上了。
天无常,天道无常,世事无常,唯我心常。
占风铎不置可否,周遭一切萧瑟荒芜,万物凋敝,必是有人开了约衡界,且开约衡界此人境界绝不会低,想必在他们入约衡界的这一刻,约衡师就已经知晓到他们的存在了。
他带着纪娴井向后退入人群石像之中,手已然摸向了背后的追日弓,忽地大喝一声,“看屋顶!”
屋顶石化的白麒麟逐渐活络起来,爬上望楼屋檐,身体挣脱掉石面的束缚,一双红眸望向楼下两人,旋即极速俯冲而来。
占风铎怀中洛书一烫,一方幽蓝法阵开出,蒲牢神兽铜雀自其中探出半个身子来,张大口吼向冲过来的白麒麟。
吼叫声音之剧,将俯冲而来的白麒麟整个又掀翻回去了,铜雀怒目而视,龇牙又威慑了一番,这才摇着尾巴跳回了洛书之中。
“本以为是虚谷道人同伙,没想到是九宫同僚,幸好没得罪。”
忽地响起一道爽朗的男声来,那声音仿若来自天地,由远及近。
剥落墙漆的朱门开阖,有两人自高门中走出,速度极快,几乎是两道残影,一人至那白麒麟前,执出一张似陈旧古纸的东西,向上抛去,打开一方阵法,将白麒麟装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