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叹息着,只是这宫廷并未如想象般的触手可及,依然是那九重之天,高高在上,让流月有蝼蚁之感。
她已来了不少时日,不过是一抹尘灰,那种被漠视的感觉一直盘亘于心,甚至比宫外时更甚。
流月观察过那些入宫的采女们,除去菀琇、沉央五人,其余皆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她们整日里攀比着衣衫家底,秀雅才情,愚蠢到不自知、不自察,她乐不滋儿地夸赞着她们,任她们的愚蠢泛滥成灾。
那些词句婉约的蝇头小楷,满纸的闺中寂寞,句句相思,颗颗珠泪,引人遐思。
说穿了,这般才艺卓绝、用心巧致,不外乎是博君王一笑,人前得立,风光富贵,于己荣焉,于家幸甚!
她丝毫不想隐藏她的欲望,她流月既然入了这深深宫阙,便誓要步入那九层金殿。
美人流月没有家,只有自己,她为自己的尊贵而来!
浣衣局后松柏匝密、薛荔飘香,美人流月纤足如菱,踏月而舞。
柳腰曼曼、拂舞翩翩,青色粗衣随风而动,涛走云飞,广袖轻扬,眼底的欲望,那般真实,瞬间溢出了一片星光华彩。
她舞着,舞着……
乐人习练的细密耳音,使她能轻易辨出细微的声响。
小径处有步履踏过青草,沉稳有力。
她想那是一个人。
这样想着,她的脸孔有些凄惨,浣衣局的巡视可不好对付。
可转而她心中又升起了一丝执拗,即若是被拉至暴室中,暴饿三天又如何?
她于回旋之中,借着月色看到了一拉长的人影。
那不是巡视——
浣衣局的巡视,往往是人未到,骂先闻,她诧异。
仔细瞧去,一张华美而陌生的面孔,当真是引人入胜,这般俊美的男子与她流月大美人的惊世花容简直是相得益彰。
在陌生男子的面前,流月总是分外大胆。
她并未止步,只是借着每个舞式舞出的角度,毫不掩饰地观察着来人。
男人只淡淡一笑,那双眸竟闪烁出一丝华丽诡异的颜色,让她着实楞了下。
而后那男人信手取了一枚叶片,置于优美的唇线边缘,轻轻一吹,便有角征之音相伴而出
那是一曲《月出》,此人颇通音律,即若是一枚草叶,却吹的不失音准,十分入耳。
常年混在贵胄公子之中,流月很轻易的看出此人出身不俗。
只是如此王侯贵胄,偏偏于清夜中流露出故人之思,是多么令人晦气的事。
在流月眼中这些动辄长相思,永白首的男子,多少有些愚不可及。
即若此人再如何身份显贵、相貌堂堂,在流月这里都会因此大打折扣。
她瞧出这男子不过是对她的舞还有些兴致罢了,她是如此的貌美,这男人的眼中却未曾有过些许波澜。
瞎了眼的男人!
流月蹙起眉心,别过脸去。
“失心疯”是无药可医的顽疾,她流月已够倒霉的了,即若是表面上作出些关切的姿态,于她也太过困难,何况那未免太过抬举他了。
也因这样,流月大美人的傲慢又自心底冒了出来。
她可不是谢月华,一个舞姬,即若是舞艺超群,在宫中终是卑贱之身。
美人流月的拂舞,可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
即若你有心看,这舞也不是你点的这出。
她抬高了下巴,顺势改变了舞步,将那《月出》舞成了《朝凤》,将那惨淡的相思舞成了乐舞欢歌、吉祥大赏。
本是轻柔曼妙的舞姿,须臾已急转直下,少女的舞步踏的轻快,张弛有度,一派欢腾隆庆的景致。
男子眉目转淡,兴致大减,自怀中取出了酒囊,月下洒然独酌,踏着青砖旁的草径折身而走。
流月执袖拭了拭额头的汗,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男子远去的背影,冷声问道:
“你是何人?”
“赏舞之人!”男人啜饮了口酒,淡漠而答。
“宫中夜宴必是无趣,依大人所见,我这舞跳的如何?”
流月想起适才的那支吉舞,心中大笑。
“不过尔尔!”
男人答的直白,转身打量过来,多少觉得她有些自不量力。
少女闻言,菱足轻旋了数周,柳腰霎时弯成了一优美的圆弧,倒立着看向对面,判断着他话中的真意。
毋庸置疑,这是他迄今所见女子中,容貌最出色的一张,芙蓉面、婵娟月、初云露……,怎么形容都是不为过的。
如此倾国之姿,不过是一名舞姬,多少会让人心生怜惜。
若非想人前显贵,此际恐是榻上安枕,长梦酣眠。
欲望是脱缰的野马,只有在夜色中奔行,才看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