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一贯是个时而洒脱时而纠结的人,有些事奇就奇在来得凑巧。
她开开心心简简单单过日子时,纪元徽不在,可当她临风饮露,伤感望天之时,纪元徽就来了。
徐北城这个名字一直是她心里最深最沉的痛,随着秋意渐浓,柳云想起他的次数便越来越多。他永远存在于她的记忆里,永远停留在十一岁,可她离十一岁越来越远了。尽管她记忆犹新,可心里的感觉再不与前时相同。与徐北城之间的所有事她都记忆犹新,她依然悲痛,身心依然充斥着深深的无力感,纵使前尘散尽,大仇得报,徐北城瘦弱的身躯在她怀里一点点凉透的场景,她依然无法释怀。
至于徐隐赋,她唯有来世再报的恩人,在地洞里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竟意外因她而死。命运的悲剧大抵是不能避免的,尽管死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可对柳云来说,终究是使悲痛更深。
她不想再去探究恶人因何为恶,又为何如此灭绝人性,连手足兄弟都可以如斯残忍对待。只是昔日与人为善的大恩人竟变得那般残暴不仁,几乎已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个麻木狠毒的怪物,她又如何能坦然接受,如何能不悲愤?
彼时她隐隐感觉熟悉,却实在是辨认不出。过了那么些年,以为早已不在人世之人,谁能想到,他还活着,就在眼前?
纪元徽来得这样凑巧,正对上她发红的眼眶:“云儿。”
柳云揉揉双眼:“风把沙子吹进我眼睛里了。”
纪元徽握住她的手并缓缓放下:“那时在地洞里,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我亦不知…”
柳云抢话道:“无可奈何事罢了,我不会因此而无限怪罪自己。”
纪元徽道:“那我呢?”
柳云一顿:“什么?”
纪元徽低着头:“我也有份。”
柳云简直哭笑不得:“难不成我还能怪你?”
纪元徽沉默不语。
柳云看了看他,不由得轻轻抱住了他:“这怎么能怪你呢,与你毫无干系啊,别多想了。”
纪元徽脊躯一震,良久未语,亦未动弹,直到柳云将要松开怀抱时,他才刚反应过来似的,反过来紧紧搂住了柳云,右手放在她简单系着的黑发上。
“这些日子里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我却不能抽身而退。”
柳云轻声安慰道:“既然身在其中,便做好应做之事罢了。”
纪元徽一时情动:“除你以外,我一无所有。”
柳云不由僵了僵,纪元徽缓缓松手,垂眸望着她呆愣的表情。
“从前我整日虚度,像个不知该往何处去的傀儡,纵然忙于门下事务,忙到忘了时辰,也总是觉得人生灰暗,好像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我好像总是在做不得不去做的事,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我好像是个麻木没有感觉的人,不会开心,也不会难过。”
柳云深深觉得他在家里又受了什么刺激,才又来发神经。
果不其然,纪元徽接着道:“即使之颜也不见了,我也不像元尧和元舜那样着急。”
柳云轻叹:“既然知道会有危险,她又何必非要冒险。”
纪元徽极失落道:“之颜一贯莽撞不服管教,前日里元尧要我也去劝她,可我去了又有何用?”
大约去了还得遭骂。
柳云大约猜到他不情不愿便索性没去,纪家那边知道他没去所以对他态度恶劣,愈发温柔安慰道:“别管别人怎么说,你知道自己无需自责就好了。”
纪元徽又不吭声了。
柳云握了握他的手:“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要想着怎么解决就好,竭尽所能就好,别去因为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而感到愧疚,这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无谓煎熬罢了。”
纪元徽低低道:“我知道,可我做不到。”
……
柳云无奈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纪元徽反握住她的手:“陪我去见小叔吧。”
虽然这话听来有点像拉着媳妇见公婆,但柳云还是十分清醒明白。她道:“你看到大门上新挂的匾额了?”
不是纪府,不是誉府;不是落缤轩,不是落玉轩,而偏偏是落云轩。
“嗯。”纪元徽道,“落云轩,好名字。方才我过来时恰巧遇上郑管家,我问了他,他就跟我说了,名字是你取的。”
柳云没奈何第三次解释道:“我就是突然想到也没细想就说出来了,没想到宗主就轻易用了这么个名儿。”
纪元徽笑道:“既是好名字,何以不用?”
柳云摆了摆手:“罢了,我也无权说不。”
两人闲聊着走到书房外,门扇半开,里边一个淡然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纪玢誉坐在长条桌前,案上铺着一幅画像,却不是纪之颜,而是男子画像。
难道是纪祖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