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谦也知此时人定已进了宫,再责备秦氏也是于事无补,这时一鼓作气匆匆骑马赶回的疲惫劲儿才涌了上来,他仰头靠着椅背,眼睛眯起,像是在自语,也像是在问秦氏:“若太后问起......盈丫头会怎么回?”
秦氏心头一跳,想起方才薛宜凌孩子气的话,有些不可置信:“这......娘娘真的会......”
本朝两姓缔结婚约,虽仍循古礼,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现下风气已然开放许多,真心疼爱儿女的人家,在媒人上门之后,多会细细打听对方家中情况、品性喜好,也会寻个名头让小儿女见上一面,若自家孩子中意,再知会媒人,之后正式走礼。
毕竟,要成就的是佳缘,而非怨偶。
薛家非泥古不化的人家,薛淮川与纪阮订婚时,薛谦便问过长子的意见,虽没刻意见面,但薛辞盈离京前,纪阮便时常出入卫国公府,与薛淮川并不陌生,薛辞盈与李忱此前更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便连薛宜凌与武安侯府相看,秦氏也想方设法安排她和梁文焕见了一面。
然而太后可不是寻常人家慈爱的祖母。
难道在这件事上,太后会不偏着自己的孙子,而是真心为薛辞盈着想么。
薛谦不耐烦,含糊着道:“夫人她......”
秦氏起先以为薛谦这句夫人唤的是自己,待瞥见他面上隐隐怀念又愧疚纠结的复杂神情,才蓦地全身不自在起来。
谢氏是她最不愿想起的存在。
平心而论,谢氏活着时,对薛谦的妾室从未多加为难,就连按着规矩,姨娘对正妻的每日问安,谢氏也改成了五日一回。
谢氏只是漠视。
她是薛谦的第一个妾室,自薛谦与她私下往来之事被老夫人发现,谢氏便称病,夫妻二人的关系到了冰点,薛谦摆了纳妾的席,谢氏自始至终都未露面,薛谦在她院子里一宿便是五日,她起先还担心坏了规矩,引谢氏责罚,然薛谦揽着她,懒懒的语气似不在意道:“管她做甚,她不是免了你请安么?只管服侍好爷,天塌了也有爷顶着,怕什么!”
彼时年轻气盛,还以为自己是仗着青春貌美,夺了男人的宠爱,得意得不得了,如今想起来,薛谦那语气哪里是不在意,分明是求而不得的懊恼和沮丧,真真可笑。
直到请安的那一日,也是她正式给谢氏敬茶的那一日,前一晚,许是为了顾及正妻的面子,薛谦歇在睦遐堂里。
她心里因此带了几分酸气,晨起梳妆时便着意描眉绘眼,将原本的花容月貌妆扮到十分颜色,心下觉得定能压倒病恹恹且怀着孕的谢氏,惊艳薛谦。
待到了睦遐堂的院子里,小丫头一迭声通报,很快便有她的心腹丫鬟出来,掀了帘子笑吟吟请她进去,
然正堂却无人。
那丫鬟道了声:“姨娘稍候片刻,夫人在书房插花,待净了手便过来。”
她头一反应是谢氏给她的下马威,便站得纤直,想着一会儿薛谦看到定会知她的委屈,然目光不经意瞥过西面珠帘卷起的书房,眼神不由凝住。
临窗的花梨木嵌大理石书案前,亭亭立着一个身穿半见色淡墨竹纹衣裙的女子,臂间挽着条烟色披帛,袖口轻挽,露出的一截皓腕如霜雪,正垂眸,往天青色长颈梅瓶里插着一枝新折的白梅。
谢氏显然是晨起不久,乌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儿,脂粉未施,素白着一张脸,通身上下无一件首饰,看上去也较前些日子清瘦许多,可敞开的轩窗之外,天光云影在她身后,不经意映出她缥缈高远的风华,将她的浓妆艳抹生生衬为庸脂俗粉。
她立时窘得脸都红了,便见这时,薛谦从里屋出来,手里拿了件月牙白色雪缎披风小心翼翼往谢氏身上披,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你身子弱,外头风冷,仔细着凉了。”
谢氏未应,直到插好了花才缓缓抬眸,看向怔怔站在那儿的她:“秦姨娘来了。”
薛谦这才发现她已伫了半日,当着谢氏的面不免尴尬,只得道:“还不进来服侍夫人?”
谢氏摆了摆手:“罢了,敬茶罢。”
之后的敬茶流程顺利得不能再顺利,谢氏全程未有丝毫为难,喝了她奉的茶,放下镯子,便道:“乏了。”之后再未看她和薛谦,搭着心腹丫鬟的手进了内室。
后来,她有了薛宜凌,再后来,谢氏去了,她扶了正,无人再唤她“秦姨娘”,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女都已长成,每每想到谢氏,她都会想起看过来那清清淡淡的一眼,那一句平静到无甚情绪的“秦姨娘来了”,提醒着她,在谢氏面前,她永远只是一个低她一等的妾室。在薛谦心里,她也永远比不得那红颜薄命的谢氏。
后来,她偶然得知,新婚之时,薛谦在浓情蜜意之下,对谢氏许下“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誓言,而薛谦违背誓言,纳她为妾室,致使夫妻离心,谢氏从此对薛谦失望。而岁月如梭,到她失去对薛谦的滤镜,亦不由苦笑,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