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孝道当先,便是皇家办事,也要考虑头顶一个“孝”字。
郑沥临以这一“孝”字压下,任是谁也得掂量几分。
郑芊墨如今是淑妃不错,可她到底是郑家的女儿,是镇国公的孙女,便是她入宫为妃,总也不好在自己的祖父面前太过猖狂。
郑沥临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况且这孙女的脾性他了然于心,并非什么能成大事之人,只要吓她一吓,她也必是要到内宫去求圣上的。
远的不说,若是镇国公府不好了,她这淑妃没了倚仗,又并无子嗣,又能好过到哪去?
可他不知当日养心殿内,郑芊墨早已死过一回。
那日大长公主来寻她,她还未能完全明白那位殿下的言中之意,如今听到自己祖父说出这样的话来,当时的几分不解顿时便明悟。
外人必是要说,镇国公府是她的凭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她身在局中,却是清楚万分,她不过镇国公府的棋子。今日他们为了活命可以求她,明日他们就为了活命可以舍弃她。
镇国公府是她父亲的镇国公府,却不是她的。
她是姑娘家,姑娘家出嫁了,哪里还能谈得上是郑家的人?
听着荒唐,可在她那好祖父心中,想必从来如此。
于是郑芊墨站起身来,隔着那道屏风斜睨外头跪着的众人。
“国公爷这话可让本宫不敢当。本宫自不敢忘孝道当先,但国公爷,本宫头顶可还有个‘忠’呢,本宫先是圣上的妃子,大梁的宫妃,而后才是郑家的女儿,国公爷的孙女。若令本宫因国公爷之故,罔为臣子,那便是本宫之罪,本宫便是天下的罪人!”
不就是扣帽子吗?镇国公会,郑芊墨也会。
她的话一点不假,她既入了宫门,自然先为妃子,后为人女。
郑沥临怎么都不会想到,短短几日,那从前对他惟命是从的孙女竟变得如此锋芒毕露。
“郑芊墨!”气上胸头,他甚至喊出郑芊墨的名字,“你难不成忘了是谁养你这么大的!”
“镇国公!”郑芊墨却分毫不让,“生养之恩早在当日送我入宫时就已还给你们了!本宫现在是淑妃,本宫只听圣上差遣。六宫不干政,本宫未有一日敢忘,怎么,镇国公是想让本宫在圣上面前坏了规矩吗!”
“你!你……”郑沥临指着那屏风后头的人,半天说不出话来,急怒攻心,他踉跄两步朝后倒去,若非国公夫人与一应侍从扶着,只怕就摔倒在地。
可郑芊墨却恍若未见,只冷笑一声:“国公爷,本宫没什么大能耐,可也不傻。今日本宫来,也并不是为了瞧国公爷的笑话。只是本宫那父亲久未回京,国公爷是本宫为数不多的亲人,今日一见,不过是告别罢了。”
“你怎么能这样!”镇国公夫人痛苦流涕。
郑芊墨转过头去,不再看屏风另一侧的混乱之状:“只是未料得,这告别也并不是什么好事。终究是本宫过于看重自己了,还以为当真存着些血脉亲情。国公爷,宫墙巍峨,当日既送了我来,此后,便也不必再见了。”
“郑芊墨!”郑沥临还想要喊她,只是那位淑妃娘娘却已领着宫人,沿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往内走去。
直至消失在宫道尽头,她都再不曾回头。
栖凤宫,玉蒻入得屋内,开口道:“殿下,淑妃娘娘回去了。”
“如何?”祁霏坐起身子,看向她。
玉蒻便答:“淑妃娘娘与国公爷吵了起来,末了只道宫墙巍峨,此后不复相见,就领人走了。”
一旁的朱荷闻言面露思考:“看来这淑妃娘娘是想通了?”
“由不得她不想通。”祁霏笑笑。
圣上自推行新政起,便与镇国公那些老派勋贵屡有冲突,如今借田亩之事终于拿到错处,岂会善罢甘休?
那镇国公以为送个姑娘进来就可夹缝求生,却不知郑芊墨若是聪明人,就该明白木已成舟,她要如何自保。
既不能出得宫去,求帝王一时宠爱,又哪能有半辈子衣食无忧来得舒坦?
感情没法填饱肚子,更不能让她在这宫里好过一分,可与镇国公府切割开来,便是向圣上扔出了投名状。
若她心有成算,不久便会交上更大的筹码,往后圣上不念及那一夜荒唐,也会念她这功劳一件。
至于镇国公府?死了活了的,又能影响她一个“与世无争”的内宫娘娘什么呢?
“她那小聪明,总算用对了一次。”祁霏说罢,不再言语。
*
建川,地处大梁东南,水系发达,有河流穿城而过,水道纵横。
一路走官道入建川,至城内却换做小船。
沈明嫣前世没有下江南的机会,只在御花园内与祁珩游湖时坐过画舫,可那画舫却终究与此般小船不同。
从前只藏于诗中的情景如今成了现实,只令她分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