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寿春城破,连绵大雨又将魏军营帐尽数冲毁,二十六万魏军士兵中除小部分住进周边小城,大多数都涌入城中,或宿在平民院中,或住于废弃亭台上,或在墙角有遮挡处支起帐篷,就连太守府的前院走廊,也住了许多士兵。
“这几日府中人声嘈杂,委屈了阿妍。待雨停后,大军就可陆续撤离,届时就可还阿妍一片清净。”
夏侯妍摇摇头,“我没关系,众将士千里跋涉至此,本就不易,如今不过让他们住在走廊上避雨,我也没什么委屈的。”
“阿妍总是这般体贴他人,难怪……”他从身后将她圈入怀中,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住,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难怪什么?’’她不解地问。
“没什么。”
他将头埋在她颈侧,声音闷闷的。
这一晚,文鸯忽然来拜访,他今日未着戎装,也不像往日穿灰褐色粗布衣服,而是穿一身秋叶黄流云纹单衣,顶冠束发,在英武飒爽之外,又添一抹俊逸不凡。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打扮,直到此时她才记起,文鸯原也是一位世家公子。
文鸯进殿后,先对司马昭行礼,恭恭敬敬道一声,“见过大将军。”
起身再对她行礼,“见过夫人。”
一句“夫人”,无形中拉开了两人距离,自从进殿后,他始终低着头,未曾看她一眼。
“文将军不日就要远行,他既与阿妍有旧,又曾以姐弟相称,我便特意叫他来与阿妍道别。”
“你们二人交谈,我在此多有不便,就先去书房了。天气冷,阿妍记得不要吃冷酒。”
司马昭说完就离开大殿,文鸯恭敬垂首行礼,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处,他才转回身来面对夏侯妍。
“阿……文将军要去哪里?”她本想叫阿骞,忽然记起司马昭说不喜欢她这般叫他,就生生改了口。
“回夫人,末将奉大将军之命,前往凉州任太守,明日一早即出发。”
与她对话时,他始终微微躬身,视线偏向斜下方,像极了过去她父亲的部下面对她母亲的样子。
“你抬起头来,好好跟我说话,行吗?”
文鸯身形一怔,片刻后才缓缓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无话。
半晌,还是她先打破沉默。
“凉州,挺远的。”
“大将军不计前嫌,让我手刃仇人,又与我牛车收敛父亲尸首,我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手刃仇人,不用说,诸葛诞已被他杀了,只是不知他的妻子赵氏和那刚出生的男婴……
斩草不除根,徒留祸患。这个道理,夏侯妍不是没听过,顺着这条逻辑想下去,不用问,也知道他们的命运。
眼前忽然浮现那一日在诸葛诞府中宴饮,赵氏抚着微隆的肚子说,“这是我孩儿的命运”。
她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已轻快许多。
“凉州产得石榴和白奈极好吃,你若去了,可以多尝尝。”
“好。”
他在她面前一副恭谨模样,已全无当日翻墙送酒的潇洒姿态。那个当初说着不喜功名,只愿在月下吹笛的少年,终于渐渐远去。
夏侯妍叫文鸯坐下,两人各自饮了一盏茶,又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文鸯便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身看向她。
“说句僭越的话,大将军比其父兄,仁厚许多。诸葛诞麾下士兵,凡投降者一概不杀,吴国兵士也全部放归故里,如今寿春城中人心安定,繁华如初。”
“大将军对姐姐的用心,我亦有所耳闻。姐姐这一生,有他相护,足可安心。”
说完,行礼离去,此后余生,夏侯妍再未见过他一面。
文鸯走后不过两日,郭太后忽然说要见她,夏侯妍此时才知,这次出征,司马昭将郭太后和皇帝都带了来,现下两人正住在诸葛诞的刺史府。
太后宣召,宣得不是夏侯妍,而是大将军之妻,王元姬。司马昭虽心生不悦,却还是陪着夏侯妍一同去见郭太后。
两人行至殿外,司马昭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夏侯妍。
“太后只召见你,我就不进去了。我在此处等你,若是累了、乏了、想走了,只管告诉我,我便带你回去。”
夏侯妍点点头,向殿内走去。
郭太后正坐于上首练字,见她来,放下手中墨笔,亲切地叫她。
“元姬,来,让哀家瞧瞧你,你也瞧瞧哀家的字写得如何?”
郭太后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眼中堆满和蔼笑意。
夏侯妍觉得荒诞,却也只能尽力扮作恭顺模样走到案桌前。
“你瞧瞧,哀家这几张字,写得怎么样?”
郭太后说着,身边的白锦就将一副绢帛送到她手中,夏侯妍端起来细细端详,“太后的字秀丽飘逸,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