桢宁闭上眼,彻底放弃提笔。
云鸦提起笔,心慌意乱,笔尖的浓墨渐凝,最后将心一横,写了最大的点数。
时雨过来收卷,一张白纸,一张十六,收到左炎案前。
只见他依旧好整以暇,右手不紧不慢地转着笔。
“墨姑娘喜欢雨吗?”左炎忽然开口,又拿笔头戳了戳发鬓,“我记得雨有四个点。”
随后,纸上落了四个点。
时雨蓦然睁大了眼睛,他这是自暴自弃了么?
分明,机会难得。
分明,大小姐刻的骰子里,没有一个面是四个点。
“我喜欢雨,所以只有四个点。”
左炎扬起手中的纸,向呈递圣旨一般,将纸交给了时雨。
时雨只觉得那□□纸莫名热得烫手,牵起裙子快步离开。
阿蝉揭开了斗笠杯。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一刀未刻的方田石。
几轮掷骰,大家都忽略了还有一枚神奇的骰子,六面光滑。
“一点不存,白纸就是答案。”阿蝉掀帘出来,嫣然一笑。
当下,朱桢宁的心跳滞了一拍,随即高低起伏,忽强忽弱,再无一刻消停。
“大小姐,太狡猾了……”云鸦深吸了一口气,挫败感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他转身,恨恨地盯了阿郎一眼,咬牙切齿地说:“她为你真是煞费了苦心……”
左炎站起身来,对着阿郎一揖,装腔作势地说:“恭喜这位仁兄了,不枉你涂脂傅粉,急得汗流浃背了。”
此时的朱桢宁伸手一抹,才知道自己浑身湿透,心中不断翻腾着难以言喻的情愫,如一釜沃汤反复浇淋在胸膛,滚烫炙热,似熬煎又似熨帖。
白柳叶扬手一指阶下,吩咐道:“云鸦,你带左总旗去梵云堂,我稍后便到。”
“是。”云鸦敛下微红的眼,持剑离开。
“金陵侯这招借水推船,还真是好用。”左炎面无表情地拾阶而下,又回头说:“喜酒就不用相请了,下官明日要北上京师了。”
时雨拿在手里的纸,悄然捏出了一个褶,对着纸上的四个点,轻叹了一口气。
此时阔大的凝香亭中,只有白柳叶、阿蝉与阿郎三人。
“阿郎!”阿蝉掀帘下来,伸了个懒腰,走到阿郎面前,将那枚方田石,轻佻地扔到了他的茶几上。“喏,这玩意价值百金呢,就当作招你入赘的彩礼罢。”
朱桢宁呼吸一滞,心中五味杂陈,完全没有预想到自己竟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他要活下来,要重新回到庙堂,就只能给太监的侄女儿当赘婿吗?
白柳叶扯下朱桢宁鬓间的鎏金红菊,放在鼻尖下轻嗅,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恍惚的眼眸:“阿蝉,你眼光不错。”
阿蝉伸出食指刮了刮脸颊,讪笑道:“这不是凑巧对了点嘛!”
“八月十六是好日子,就定七天后纳婿,阿蝉你看怎么样?”白柳叶拍了拍手,笑着看她。
阿蝉又去瞄阿郎的神色,见他神色微恍,眉眼凝重,知道他未必心甘,于是说:“虽说是纳婿,不是嫁人。叔叔好歹也给我打一张千工拔步床嘛。七天后就成亲,婚服都来不及备呐。”
千工拔步床不是一千个工匠合力打造的床,而是指耗时千日,匠人们精雕细琢出来的工艺臻品。
她愿意等,愿意等一千个日夜,等阿郎喜欢上自己。
白柳叶自然听出了她话语背后的深意,却不肯答应,与废太子结亲这种事,最怕的就是一个夜长梦多。
“簇新的千工拔步床,府里就有二十七架,回头你自己挑去。至于婚服这点细微小事,还值得你劳神上心。叔叔都会为你安排好。”
在筹措婚礼这件事上,白柳叶势必要大包大揽,万不能出一点纰漏。
他伸手摁在朱桢宁的肩上,在阿蝉面前不便多言,只是隐晦威胁地说:“八月十六,你表弟喝过喜酒,就能托你的福,谋一份好前程了。”
朱桢宁喉头微抖,缓缓垂下头去,“谢侯爷。”
“乖,叫叔叔。”白柳叶拍了拍他的头,又将那鎏金红菊给他簪了回去,“以后好好伺候阿蝉。”
“是,叔叔……”朱桢宁语调艰涩,尾音不稳。
阿蝉不忍见他如此受屈,想对叔叔说,算了罢,游戏一场,不必当真。
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强留不住。
她嬉皮笑脸地正要反悔,白柳叶却说:“阿蝉,随我去梵云堂,左总旗还有事要说。”他不想教侄女难堪,抢在她打退堂鼓之前,将她带走了。
过了一会儿,萧瑛才从山脚上来,见朱桢宁还枯坐在原地,神情木然,他轻唤了一声:“表哥。”
朱桢宁回头,眼尾潮红,忍了又忍,屈辱万分地将鬓间的红菊掷在地下,一声不吭地举袖擦去脸上的妆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