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安已入夜,主街干道的两侧隐约可见家家户户点起的灯火摇曳,一派安详,不时从巷口传来阵阵犬吠和孩提的哭闹,给安静的暮色添上几分生气。
苏叶放下车帘,看向身旁的陈居正。
少年穿着窄袖劲装,头发蓄的长了许多,尚未及冠,只是规整地梳成辫发用银簪束在脑后。他怀中抱着一柄长刀,面上波澜不兴,紧紧攥着刀鞘的手却出卖了他此刻紧张的内心。
苏叶开口打趣,以图缓和氛围:“居正真是长大了,如今不是弹弓,已经可以握起真正的武器了。”
居正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朝苏叶咧嘴笑了笑,手上不由自主地摩挲起了刀柄。这是项师父的刀,从前总说等他学成,便为他铸一柄好刀,可纪盼姐姐出事之后,师父这把随身携带的刀便送给了自己。
“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居正,你怕不怕?”苏叶挪了挪位子,又挨近了几分。
“我学这些就是为了保护姐姐的,都说了不是小孩子了……”居正撇着嘴嘟嘟囔囔,面上却泛起了红,他抬起眼睛一扫一扫地看向苏叶,“姐姐是女子都不怕,我堂堂男子汉,有何可怕的!”
苏叶嗤笑出了声,故意板起了脸:“在外面要叫我公子!”
没等居正回话,苏叶又缓了语气道:“好,好,等居正以后当了武状元,姐姐可就跟着沾光了!”
“谁稀罕当什么朝廷的走狗,我只要守在姐姐身边保护你!”居正扬起了尖尖的下巴,一脸神气。
二人说着话,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项恒勉探进头来,“公子,已经到宫门口了。”
苏叶面上一沉,“几时了?”
“戌时已到。”
居正闻言也是又将刀握紧了几分,苏叶眉眼压得低,“稍安勿躁,贤王殿下安排的人手就在附近暗中保护,此处离皇宫近,量他也不敢做大动作。”
话虽如此,苏叶心下却也不由紧张,与谭继章商定的时间已到,俞轲若是要阻止苏叶觐见,必定该动手了,她们大摇大摆地一路过来,就是要给俞轲最后的通牒。
宫墙外燃着的排排灯火曳曳,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除了越来越沉的夜色,还有苏叶几人逐渐忐忑的心情。
派刺客暗箭袭击吗?还是像上次一样找来突厥的死士?又或者直接安排巡城的兵卫拦下几人?
苏叶心下不由在设想各种情况,嘴唇也变得干燥起来。
“戌,戌时已经过了……”居正坐在苏叶身旁,两只脚来回交叠着互相踩着。
苏叶也是面色深沉,莫非这谭继章果真不是叛徒内鬼?
戌时已过,没有等来暗杀她们的刺客,却是等来了意外之客。
“苏督察!苏督察!”肤色黝黑的小老头连呼带喘地一路小跑,苏叶在夜色中差点没分辨出来人的脸。
“王主事?大晚上的,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苏叶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连忙扶住对方。
王主事揩了揩头上的汗,顺了顺气才道:“不好了,出事了!”
苏叶一边胡撸着王主事的背,一边安抚着:“你且慢慢说来。”
“我去苏府找,看门的小孩说苏督察你要进宫,我便一路追了过来。”王主事又咳了两下,接着道:“死人了!”
“你说什么?”苏叶瞪大了眼睛。
苏叶一伙赶到的时候,刑司的人已经将现场戒严了起来。
品阶较低的官员一般是没有单独的宅院的,但就和苏叶仍旧住在苏府一样,谭继章的父亲原是工部都水监的都水长丞,被罢官之后这套宅邸却保留了下来。
但这称兄道弟的两人再见之时,却已是阴阳两隔。
苏叶皱着眉,谭继章就直挺挺地挂在她眼前,由一条穿过屋顶横梁的长绫悬挂着,皮肤泛青,眼球肿胀突起,是很典型的上吊自缢。
“看样子,是今日凌晨时分遇害的。”苏叶端详着尸体,声音听不出语气。
王主事点头,“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谭老弟往日里和同僚们走动不多,府上也没几个下人,深居简出的,还是送饭的嬷嬷敲门没人应,这才……”
苏叶暗暗叹了口气,谭继章此人为官这几年确实没什么大动静,素来也总是笑呵呵与人和气,不说朋友众多,也总归没听说过有何仇家。
苏叶想起谭继章那一贯温吞娴静的样子,和每每提起铲除奸佞时,从眼底升腾起亮晶晶的神采,又不由叹惋。
她从不远处的书桌上拿起一张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孽深自愧,罪己是也。
好一个完美的自缢,屋舍完好,没有外伤,遗言俱在。
苏叶仍旧皱着眉,错就错在,这时间太巧了。一个誓要和她一起铲除俞党的年轻有为之士,有何自愧可言?偏偏又死在这么微妙的时间点。
尸体此时已被刑司的执事们放下来了,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