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暖阁,烛火摇曳,美人在侧,顾盼生姿。月半琴鸣,道是绕指弄呜咽,青丝激潺湲。
床榻上的男人此时却无心于这曼妙琴音,冷汗涔涔顺着后脊成股流下。他呈坐仰之姿,轻倚在身后美人的怀中,颤颤巍巍道:“美人,何故于此?”
“奉礼郎大人,怎得不认真听曲,是妾身弹得不好吗?”身后美人着半面纱,轻轻收紧环绕在奉礼郎颈部的琴弦,伏在他耳侧,柔声细语道。塌下三名琴女面色如常,只低头不住抚弦。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男人呼吸愈发困难,腿不住地四下蹬踹着,宛如离水之鱼。纵是竭力叫喊,但声音只慢慢溺在嘈嘈切切的乐声之中。
“大人的话有些太多了,夜已深,我们早些睡吧。”美人吐在耳边的气息,激起男人浑身的战栗。终于,似是扑腾得久了,男人头一歪,便摊散着四肢,不再挣扎了。
乐声渐弱,鱼死了,该回去了。
……
七月半,中元节,祭神敬鬼。周帝笃信道家之法,于金箓道场设醮祈福,祭祀周氏先祖,祈祷国运昌遂。
这金箓道场乃是周帝亲修,坐落于京安东南隅,与王宫呼应望峙,是京安第一大观,更是皇室宗亲和州府官员朝奉显陵和举行重大祭祀活动的风水宝地。
苏叶跟在父亲苏时许身后,随文武百官一道,依次入场。父亲此时正和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相谈甚欢,这人规整地幞头戴帽,宽大的朝服衬得身躯更加佝偻瘦小,看起来有些好笑。这就是苏叶的上司,从一品督察院都御史,秦子惠。这人因着职务的关系,与文武百官都颇有交集,在朝中识人甚广,更是父亲的友人,也没少帮着父亲一道规劝四皇子。苏叶儿时对这个小老头的印象就是,每次秦子惠来苏府,都会带她爱吃的胡麻饼然后悄悄塞到她手里,笑盈盈地叮嘱她千万不要让父亲知道。
众官员顺次进入道场,却不见纪浔的身影,苏叶四下观察的时候,周帝与天师入场了,百官肃穆。此时父亲苏时许也已行至前列,和玄衣锦服的左相俞轲并排等候。
苏叶与众人一道低着头,眼睛却不住上瞟,打量着这位天师。此人名曰张歧,是周帝亲封的“紫金光禄大夫”,传闻有通天之术,更擅长谶纬占算,不过常年闭关,行踪成谜,鲜有人得见,今日也是多年来,苏叶第一次在大醮上得以一睹尊容。
苏叶印象中的道长都是长髯飘飘的老者形象,而这位张天师身着紫金道袍,面容却是柳眉星目,看起来不过三十而已的文人清雅之姿。只见周帝入座后,张天师和右相苏时许颔首,却走到左相俞轲身侧,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呵,还以为是什么论道修行之人,还不是攀附俞轲一派旧权贵的浅薄之辈,苏叶腹诽。
祭祀开始,张天师于祭坛前燃香,随后在纸上画着苏叶看不懂的符咒,口中似是默念着什么咒决,香燃近半炷,才开坛入香。随后便是请水,扬幡,宣榜,荡秽……苏叶觉得无趣,倒是诵经礼拜环节,一队道士们搭配着音乐变换队形和动作颇有些赏头,这叫禹步,因其步法依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转折,宛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又称“步罡踏斗”。
苏叶晃神间,只听道场正中的张天师扬声,神色庄重地宣告:“南北平定,周氏将兴。”想必是此番的谶言了,座上的周帝听闻大喜,当即敕令为这位紫金光禄大夫新修楼观庙宇,赐给庄田封地。趋炎附势,劳民伤财,苏叶翻着白眼心道。
(*谶言:道家或方士等以谶术推测出的一种隐语预言)
祭祀结束,便是祭天游礼,以太子为首的四位皇子将会扮作镇守东南西北方位的四大天王,乘花车巡游京安城,以祈祷大都风调雨顺,也彰显皇家与民同乐。这称得上是京安最热闹的皇家活动了,届时全城的百姓都会沿着花车的路线守在两旁,亲眼观看皇子们的表演。
在道教传说中,四大天王是天界四方天门的守护神,分别为东方持国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南方增长天王和北方多闻天王。皇子们会换上金丝锦缎礼服,头戴象征四位天王的面具,分别扮演不同的角色,手里也会各自持不同的天王法器进行表演。
帝后二人与天师和位高权重的官员列坐城楼之上,而低阶的官员则被安排在城门附近的位置进行观赏,等苏叶这类下品官员从层层百姓间挤到她的位置时,花车已经启程了。此时大街两侧人山人海,她遥遥望着那移动的高台,鎏金的花车上传出悠扬的乐声。四位皇子分守四方,道教以北为尊,这北边持伞扮演多闻天王的想必就是太子周效真了,而按着规矩即是二皇子在西方持蛇扮演广目天王,三皇子在东方持琵琶扮演持国天王,而四皇子周效寒则在南方持剑扮演增长天王。每位皇子身后会有一个花篮,在巡游表演的过程中会随时向百姓撒花,幸运的人会收到皇子们撒花相赠,寓意此人能收获一整年的平安好运。
而苏叶终于在涌动的人群之中远远望见了纪浔,他今日穿着紫色直缎朝服,腰间系同色金丝朱纹带,没有戴冠,半束发以镶碧鎏金簪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