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满一步步逼近,左谏议大夫一步步后退,冷不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突然向后坐倒。
“你种这颗树是什么意思,”瓷满定声问道:“难道是对不住良心的拷问,夜里时常听见她叫你的名字么?”
就在她伸手要抓住左谏议大夫的衣领时,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接护住了坐倒在地的惊慌老者。
瓷满被他生生拦得动作一停,重心不稳险些摔倒,手臂却突然被人稳稳地扶住。
祝景同垂眸看她:“殿下,慎言。”
他确认她站好了,立即松手。
瓷满的鼻尖差点撞在他衣襟上——
祝景同今天穿了一身常规的天青色官服,长发在头顶梳成一个髻,用支再寻常不过的木簪别着;他肤色白皙,黑发黑眼,显得俊俏又冷清。
离得近了,能察觉出他衣襟里渗透出的,非常浅淡的竹林气息。
奇怪,不是熏香,竟像是真的竹子味。
祝景同见身前的小殿下手肘微动,似乎有点要探查他衣襟的意思,当即正色道:
“请殿下就事论事,不要再提及柳氏家人。”
瓷满那不合时宜的观察登时散了,退后一步,很想回他一句“老东西就没提我逝去的家人?!”
但是她那亲爹先太子是反王,谏议大夫能骂,她却不能提。
右谏议大夫也赶紧跟上来劝道:
“是是,殿下啊,先柳夫人确是产子是殁的。妇人生子本就凶险,这实在怨不得柳大人啊!”
瓷满定定注视着祝景同,半晌,回身走到树下:“柳洇,你这些年,没少对着这棵树说话吧。”
祝景同登时蹙起眉头。
沐恩郡主什么意思,难道她还能和树交流不成?
瓷满声音中满是愤怒:“黎夫人与你少年夫妻——十月怀胎,本已艰辛。可谁知就在她怀胎最艰难的时候,你却与她的庶妹暗中苟且!”
左谏议大夫双眼赤红:“你血口喷人!”
在四周震惊的目光下,瓷满镇定道:
“先黎夫人胎位不正,吃了不少苦,黎家便送了个庶女过来照顾她。这庶女心思深,一来二去,竟勾搭上了姐夫。等她姐姐一去世,小黎夫人自然就成了柳家的新主母。”
左谏议大夫疯狂喘息:“不,不,我与她相识是在阿心去世一年之后,你胡说!”
瓷满:“柳大人,直到现在你还以为,黎心夫人是死于难产吗?”
左谏议大夫目眦欲裂,瞳孔一瞬间放大。
瓷满:“先黎夫人生产当日,她的庶妹就坐在她床头,在她的嫡姐最危难之际,告诉她,自己也怀孕了,孩子的父亲——就是她的姐夫。”
那日红房深帐,黎心震惊地看着她那平日里乖顺的小庶妹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道:
“姐姐,以后我们就是真姐妹了。”
孩子的脚先出来了,黎心夫人濒临血崩,大大的眼无辜又震惊地睁着,目中是盈盈水光。
庶妹突然牵着她的手按向自己的小腹:“我有身子了。他父亲……就是姐夫啊。”
那日之后,难产出生的柳家大公子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摘克母,不到十岁上就被逐出家门,从小在外祖家长大;柳家则有了新的“黎夫人”,一切好像从没发生过。
只有谏院前庭一棵奇怪的树,在无尽的岁月中默默枯荣。
瓷满:“柳洇,可笑你孕期出轨,好色忘义,竟还有脸指摘旁人私德不修!你上折子弹劾百官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
瓷满上前一步,一字字说道:“柳洇,论不要脸,还是你行。”
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工部尚书,还有里里外外明处暗处饱受弹劾之苦的朝臣们,此刻脸上都写满了讽刺。
“无知竖子……”
左谏议大夫在一片死寂中挣扎着站起来:
“当时你还没出生,你,你如何……你不可能知道!闺帷密事,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有什么证据?!”
瓷满叹了口气。
他慌不择言,此话一出,已相当于是默认了。
“你觉得是本宫浑说,那就是吧。”她手掌轻轻触碰树干:“黎心夫人没有怪你,只是觉得……很伤心。”
就在手掌触碰到树的一瞬间,整棵树竟像是被狂风摇动一般,发出剧烈的“沙沙”声!
“怎么回事?”石尚书抬手感受:“没有风啊!”
那一刻,时间竟似被拉扯得无限长——
万千柳叶纷纷扬扬,一霎时如雪片般落下;小郡主站在这场碧青色的大雪里,目光悲伤绵长。
“唰——”
不过几个刹那,巨柳便落光了所有的叶子,阳光给每片叶都镀上了金边,像许多早就被遗忘的记忆,终于放下所有执念,回归尘土之中。
柳洇,
年少情深,相携半生,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柳树落光叶片,连枝条都委顿地落了下来,明明是天降异象,却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温柔。
那棵被环绕禁锢的梨树许久难见天日,天长日久地,竟然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