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抬头就见林倾倾带着一名宫女正面朝他走来。
见到是林倾倾，他唇边扯起了一个笑，只不过这笑在这样的月色下看上去格外的凄凉。
林倾倾见他这样心头剧痛，林观德死了，最伤心便是这个当年算是由她一手带大的三皇子了。
建文三十年十二月三日，是林观德死得那天，亦是谢明的生辰，正是因为那天谢明早早散值归家，林观德才选在那天放走逃犯准备动手灭口。
后来林家对外放出的消息便是林观德被逃犯所伤只能在家养病，林倾倾在宫中得了消息不顾阻拦归家，却只看见了林观德的尸体。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本就是为了想要分清林观德的重担，承担自己身为长姐的责任才入了宫。然而她遂了父母的愿，林观德却被他们算计杀害。
林倾倾自从那之后便再也不曾回过林家和见过林家的人了，纵是林父林母多次想来见她却也全被拒之门外。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的，纵是一辈子老死宫中，孤独而亡，她也决计不愿再见他们一眼。
林倾倾身旁的宫女将一盒上好的药膏递给了李穆晚，她道：“听说你今日挨了打，想也知道你自己不会去管那伤。这药活血化瘀，你拿回去擦个两日才好得快。”
先前林观德被太后打了五十大板，临死之际最放不下的也是李穆晚，她那次侥幸从太后的手里活了下来，却未曾想死在了自己的家人手里。
如今林家的人不管李穆晚，林倾倾纵是想帮却也无力，只能在他受伤之时递上一块药膏。
李穆晚接过了那宫女递过来的药膏，笑道：“多谢宁妃娘娘。”
林家势力超然，林倾倾当初一入宫便得了妃位。
她见李穆晚这副神情空洞的模样，知道他自从林观德死后便性情大变，只是林倾倾不知道李穆晚是怎么知道林家的辛秘，莫非是当初林观德同他说的？
林倾倾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二人都心知肚明林倾倾在问什么，李穆晚笑容未变，“李穆炎告诉我的。”
林倾倾眉头紧皱，“李穆炎？”李穆炎为何要同他说这些？
“娘娘是否觉得奇怪他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林观德死后的一个月，李穆晚往林府跑了几趟，但都被拒之门外，他去问林倾倾，林倾倾怕他伤心也不跟他说林观德发生了什么。
偶一回正撞见了李穆炎从林家那头出来，李穆炎说只要自己给他磕头便告诉他林观德怎么了。
李穆晚磕了十个头，李穆炎却觉得还是不够，后来李穆晚又如同儿时那样叫李穆炎侮辱践踏，那李穆炎顺了气便踩着他恶狠狠说道：“林观德已经死了，尸体都叫恶狗啃食殆尽，从今往后没有人再会帮你了。”
李穆晚又想到了那一日的光景，他神思有些恍惚，林倾倾唤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夫哀莫大于死，人死亦次之。李穆炎不敢杀死我，想着让我心死也是好的。”
无穷无尽的屈辱没有将李穆晚压垮，但是听闻到了林观德死讯之时，李穆晚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从前书上读到过的那句“哀莫大于心死”是何意思。
从今往后人生再也不见光明，李穆晚日日倚靠当初和林观德在一起的回忆苟活于世。
林倾倾眼中雾气漫漫，她从来不知道李穆晚对林观德这样情意深重，也难怪林观德担心她死后李穆晚会受人欺辱。
眼前的少年黄衣金冠，不过堪堪十九岁，然而看上去竟没有一些生气。
他的声音冷冽，带着一种至死方休的孤寂轻笑道：“自她死后不过半年光景，我原想着若是能够蹉跎度日也是极好的，但后来发现怎么过好像都不太顺意，每日方一醒来就是她的脸，然而再去触摸却已成虚妄。没了她的人间倒不像是人间，反而活像个吃人的炼狱。”
李穆晚的笑带了几分惨意，说话也带几分哀伤忧愁，“生如蜉蝣，朝生暮尽，她在的时候半年又四年何其之快，然而她一不见，就是一年的时间我都快要熬不住了。所有人都说父皇最疼爱幼子，然他若真心疼我，我又何至于这般境地，叫我对她能这般念念不忘。上天从未曾厚爱于我，贫贱有贫贱的活法，富贵有富贵的逍遥，然将我置于今日这般地步究竟该当如何。”
李穆晚说完了这话便走了，东面来风吹在了林倾倾的脸上，她眼中发酸再也承受不住这种苦楚，失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