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沉低着头,一时没瞧清来人的脸,还以为是姚惜涵,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小喜子呢?”
陆晚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话,喜公公吃坏了肚子,怕在皇上跟前失了体统,让奴婢替他的差。”
李彦沉这才听出来人是谁,不禁又问了一遍:“怎么是你?”
啊?
连问了两遍,皇帝果然厌恶她到极点,还是应该躲远些。
陆晚缩着脑袋磕头:“奴婢这就请孙公公换别的人来。”
“罢了,就你吧。”
这...
陆晚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
她战战赫赫地起身,绞干了一条热气腾腾的面巾,弯腰举过头顶,等皇帝接过才敢稍稍直起身。
殿内烛火通明,照得她周身泛着暖光。
李彦沉头一回这么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人。
只是她低着头,瞧不见脸,梳得整整齐齐的如意头上只别了支素银蝶的簪子。白皙的脖颈延伸至襟领处,绿地蝴蝶纹的裙袍严严实实罩在身上,只一双手露在外头。
那双手是极细的,却不是书中说的指如葱尖,柔弱无骨。指节上厚厚的茧子,与这双手,这个人,倒不甚相称。
两世相遇,这人在她面前还是装的处处小心翼翼,像是时时刻刻都在害怕着什么,甚是拘谨。纵使长了张容貌倾城的脸,也让人觉得无趣。
李彦沉却不信她这副假面,凝声询问:“你怕朕?”
呵,怎么能不怕呢?
陆晚想起前几世的惨死,哪一次不是拜眼前这人所赐?
她太怕了,死太难受了,死而复生太可怕了。
但谁愿意听人说怕他呢?古来君主皆爱讲一个德政。皇帝被身边的人害怕,岂不是说他残暴,不是个宽厚的主子?
陆晚不敢说实话,只顿了一下,低头回道:“皇上威重,奴婢敬畏。”
敬畏?李彦沉盯着陆晚挺翘的鼻尖,很想看看眼前这人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说出的“敬畏”。
“把头抬起来回话。”
宫里的规矩,奴才不能直视主子,陆晚虽略略抬起了下巴,一双眼还勾着地面。
皇上却偏要找她的麻烦,“你瞧什么呢?地上有金元宝?”
唉,怎么这么难呢?
她又把眼睛从青石铺就的地面挪到皇帝的靴子上。
李彦沉心中冷笑,头都不敢抬,分明心里有鬼!
陆晚此刻哪里还管得着皇帝心里怎么想,只求着办完了差赶紧逃。
可皇上怎么这么高啊,明黄色彩云金龙十二章夏朝服好容易套在身上,却系不住披领上的盘扣。
她举着胳膊,踮起脚尖,急的满头大汗。
李彦沉心底又是一番嘲讽,不是不敢抬头嘛,这还不是抬了?只是他有意为难,偏站在脚踏上挺直了身子不肯弯下腰来。
陆晚无奈,又往上踮了踮脚尖,慌乱中,冰凉的指尖擦过皇帝的喉结。
李彦沉霎时骇然,一把捏住她手,横眉冷目斥问:“你要做什么!”
言毕低头往陆晚手上看了一眼,修得干干净净的指甲,此刻已经被他捏得发白,冰凉的手指微微发颤,除了满手的汗,什么都没有。
原是他反应过度了。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他随即松手极不自然地斥了一句:“笨手笨脚!”
陆晚吓得连退数步跪倒在地,磕头请罪:“皇上恕罪!奴婢并非有意…”
李彦沉垂眸往地上瞧了一眼,也不叫人起身,自个儿系好披领,戴上盘龙东珠的朝冠,径自往正间去了。
陆晚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好一会儿孙司宝从外面喜盈盈地进来,瞧见人还在地上跪着很是不解:“哎哟,姑娘这是怎么了?皇上都走了,你怎么还跪着?”
陆晚苦着一张脸问道:“公公,皇上说怎么罚我了嘛?”
“姑娘说笑呢?皇上说你差事当得好,让你以后就顶了这差事,这是大喜啊!”孙司宝乐得瞧不见眼。
可这算哪门子喜啊!
陆晚写了满脸的愁,抬头又问:“公公,皇上上朝去了吗?”
“哪能啊,姑娘高兴糊涂了?皇上还没用膳呢。”
陆晚心底又是一阵叹气,起身也跟着去到正间。
膳房的太监捧着漆盒,将一道道膳食摆在案上,林林总总共计一十二道。
陆晚垂着头,挨个每样夹两筷子到皇帝面前的碟子里,又盛了半碗汤。
李彦沉瞧着她这一双手,白皙的手背透着青色筋脉,指节修长,粉红的指甲盖儿底透着一点淡淡的半月痕,有些不自在地摆摆手,“孙司宝,你给朕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