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川没有再动笔,他只是坐在桌案前望着墙上程苏留下的那幅字帖沉思良久,直到一滴泪落在纸上。
可是很快,他也出去了,父亲与母亲多年的夫妻情分原来也不过只值一滴泪。
姜颐已经记不得当时自己是如何走出书房,后来徐嬷嬷说,那天在林子深处的角落才找到她,眼睛已经哭得再也没有泪珠,整个人瑟瑟发抖,就连脸色都显露出不正常的白。
吕氏险恶、父亲又懦弱,为了能活命,嬷嬷要她从此装病以求自保,直到舅父赶来,说是寻得当世扁鹊李延替她医治,带走了她。
姜颐梦醒时天还未亮,她披上斗篷伫立在营帐门口,四周寂静,空中只余残缺的银盘。
她想起从前父亲与母亲月下写字的情景,那时候皓月当空,无不圆满,只是现在看来却是讽刺之极。
父亲真的对母亲有情吗?姜颐想,应当是有的,那时候父亲瞧母亲的眼神是骗不了旁人的。只是他更爱权利和地位罢了,由奢入俭难,情义在父亲眼里终究敌不过他富贵万千。
夜里到底是寒凉,如此想着,姜颐不禁打了个冷颤,不知是身寒还是心寒,便重新回到塌上休息。
已经过去十年,是该会一会京中的故人了。
翌日清晨,在冉冉升起的旭日中,姜颐女扮男装登上客船拜别程蔺。
临行前程蔺还特意关照:“如今局势动荡,正是多事之秋,路上且小心为上。”
姜颐自跟随舅父以来,是第一次独自远行,知他不放心,笑道:“舅父莫不是忘了,扁鹊师父云游前特意将他的药箱赠与我,此番出来我带了许多,解药毒药应有尽有,可做防身用处。”
说完还咽下一枚药丸,姜颐再与程蔺说话时,声音已与寻常男子无异。
程蔺知晓姜颐聪明,便不再啰嗦,只云:“此番回去切记不可与吕氏起冲突,你若想替你母亲申冤,须得从长计议。”
姜颐明白舅父的顾虑,吕氏一族在朝中颇有地位,树大根深,不能急于一时,回应道:“颐儿知晓分寸,舅父且先回去,我过些时日便会回来。”
“如此便好。”
广陵江上烟波浩渺,景色辽阔,宛若身处天之际,当真与内陆不同。
姜颐特意带了本风物志以在船上消遣时光,书中提到:会稽有兰亭,相传春秋时期越王勾践曾在此植兰,汉时设驿亭,故名兰亭。此间有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每逢三月初三便有文人雅客汇集于此,共赴曲水流觞。
姜颐自小养在山中,从未去过会稽,见书上所言,兰亭定是个钟灵毓秀之地,有朝一日定要去一趟才好。
想来曲水流觞若是遇上书法,也是雅事一桩。
船行不过一个时辰,姜颐偶然瞥见不远处的军船。
船家只解释道:“此地属于燕国境地,想来那些军船应当是燕军在此巡逻。”
原来如此,姜颐便不再管,直到军船离这里越来越近。
这时,船家才慌张地跑来:“不好了,楚兵逼近这里,像是要攻打燕国!”
攻打燕国?昨日舅父才主张不进攻,没想到梁庸竟然如此沉不住气,他们前脚刚离开,便迫不及待地出兵,姜颐心中鄙夷,等被燕军发现,恐怕有得他受的。
一时间,船客们皆慌张起来,嘈杂哄闹如锅中蚂蚁,姜颐一时不解:“楚国只是向燕国开战,将船驶离便是,为何如此慌张?”
船家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若只是开战便罢了,我们怕的是楚军,楚国二皇子梁世时常带兵搜刮边境民脂,打家劫舍,可谓是无恶不作!”
原来如此,此等行径还与强盗有和异样?
船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我在船上备有小船,可护送公子离去。”
就在船家刚说完,楚兵便登上了客船,踢门而入:“把你们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姜颐看清来人,发现为首的正是梁世。
而梁世此时也发现了她,原先凶狠的表情倏然变得有些微妙,走近几步眯着眼打量起姜颐,她虽身着男装,但身形气质依旧不凡:“我当这位清秀的公子是谁,没想到竟在船上遇到姜颐女君。”
梁世品行有亏,又见他如此打量自己,姜颐克制住内心的惊慌,皮笑肉不笑作揖道:“见过二皇子。”
“听闻有一种药物能使人声音变色,姜颐女君可是用了这等药物?”
姜颐:“正是。”
不过女扮男装想骗过梁世是没用的,他早在昨日席间就目睹姜颐美貌,欲纳入府中,但碍于梁庸有将程蔺收入麾下之意,只得作罢,今日又碰见,当真是上天眷顾他。
此时,梁世身边有将士提议:“女君容貌当世无双,陛下又喜好美色,二皇子索性将她掳了献给陛下,岂非能巩固二皇子的地位?更何况有女君在手,让程蔺听命于我大楚便是迟早的事,如此更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