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南苑胡同有什么特别之处,应当就是,这里几乎见不着这些妇女的丈夫。
秦芸跟柳梦白是特例,金佳慈跟吴冠林离了婚,严华这段日子一直是独居。
直到今天,宋晚意才晓得,她竟还有个儿子,十八九岁出头,承继了严华彪悍强壮的体魄,扫把眉乌黑浓密,双眼渗着寒光像把利箭。
望着严家院子里被砸坏的几把椅子,宋晚意喉咙几乎快要喷火。
“严婶儿,出什么事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严华伏在地上抱着两片碎瓷碗啜泣,嘴里只来回念叨着这四个字。
金秋怡虎视眈眈地盯着严宽,手中铁抓耙挥出阵阵风声,“娘说严哥是坏人!对严婶儿不好!该打!”
顾蓉娇随后赶来,也学着她的样子捡起巴掌宽齐人高的门闩攥在手里,“该打!”
严宽自然是见识过金秋怡的威力,这妞看起来憨傻可掬,力气大得要死,下手从来没个轻重,这些年他来闹事,从没讨到一点好。
于是悻悻地拧了下鼻子,恶狠狠地呵斥道,“这是我亲娘的家,我来找我亲娘,管你们什么事?!”
宋晚意呵呵冷笑,踩着满地碎木屑走到严华身边将她扶起。
“你亲娘家?我看未必,倒像是仇人家。”
“你这女人,懂个…..”
“屁”字还未出口,李疏鸿昂首而进,他气质凛然威严,瞬间就让严华失了脾气。
余光瞟到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学生,算起来他只身一人,肯定占不了上乘。
便灰溜溜地梗着脖子朝严华丢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否则我让老严家绝后!你就是死了都没脸下去见严家的祖宗!”
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严华从巨大的震惊中抬起头,愣愣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手掌被碎瓷碗的锐角割破流血也不晓得。
宋晚意道,“我看时间不早了,炖鹅怕是来不及,让疏鸿他们去食堂打饭回来,鹅就明儿再收拾,正好有时间能给秦婶送过去。”
提到秦芸,严华那张灰白的脸上才有了生气。
她唇角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默默抱着碎片往屋里走。
金佳慈和顾蓉娇丢了武器,排排站傻杵在院子里,等严华简单清理了手上的伤口出来,两人已经摇摇欲坠地打起了鼾。
站着睡着了,这事稀奇又好笑。
严华在两人额上点了一下,“困了就来屋里睡,万一摔了怎么办?!”
金佳慈打了个哈欠,“严哥一会再回来,我就能听见!”
顾蓉娇猛点头,“回来了就打!”
宋晚意在后面默默听着,更加坚定了要让顾蓉娇留在这里生活的想法。
南苑胡同像是这个时代微缩的“女儿国”,嗯……苦根版。起码这些邻居间是真心实意为着对方好的,顾蓉娇跟着秦芸,比跟着她合适一百倍,何况要是考了大学,自己也能留在京市。
严华注意到她沉思的表情,想了想,将她带到屋里。
“我没金佳慈那么硬气,离不了婚,但也跟离婚没什么两样。”她苦涩笑开,从抽屉里拿出张泛黄模糊的照片,“这是严宽小时候,那会他爹还不会喝醉酒打人,日子苦是苦了点,但也和美。”
“十三年前吧,他在外头学了喝酒,回来就撒酒疯,隔三差五把我打得下不来床,秦芸见了,就怂恿我离开他。”
“我不是京市人,离开了没地方去,就跟他协商好,他带着严宽住他娘家里,这胡同留给我,要是离婚了,房子儿子都没我的份,当时我孬呗,竟然答应了。”
严华说得断断续续,却不难凑出个完整故事。
这次严宽回来,就是为着这间院子。
那张照片应该有很多年了,画面中一对夫妻抱着三四岁大的男孩,只看得清轮廓,五官什么的全晕花了。
宋晚意把照片递给她,安慰道,“人活一辈子,都求个问心无愧,几十年听起来快得很,可弹指一挥就过去了,要是不好好忠诚咱们自己,来这世上一趟多亏?”
这套理论在后世被广大女性追捧,可放在这时候多少有些突兀。
严华悟不明白,只是闷下头沉默。
宋晚意不奢求她能幡然醒悟,然后向这样苦情压抑的命运做出抗争,她只想像严华这样在封建夹缝中苦苦挣扎的妇女,能多一丝自私为己的思想,就足够了。
顾蓉娇每天都跟着韩少阳扳手指学算术,数完一只手的时候,秦芸也出院了。
柳梦白大方了一回,在医院门口招停了辆崭新的三轮车,引得严华一阵打趣。
宋晚意和院子里的人早早就去食堂打好了八菜一汤,这一周,袁商和韩少阳跟着宋晚意学口语,已经能简单拼读陌生单词和句子了,待秦芸三人走到院门口,就能听见两人朗朗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