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月色深沉。
春寒料峭,宫内的新衣裳薄得不顶风。
荒僻的冷宫外,小太监福子冻得浑身都有些抖,却丝毫不敢懈怠,有些忐忑地守着。
不多时,小径外匆匆来了一个人,一脚把他踹翻在了地上。
“谁让你把人放进去的!”
一声压低了的呵斥自头顶传来,怒不可遏。
这声呵斥像是惊雷,原本被踹得隐隐作痛的小太监迷茫了一瞬,立刻屁滚尿流地趴跪在了地上,语声颤抖:
“师……师父,他……他说他有圣上钦赐的通行腰牌……”
“里头那位还是圣上亲弟弟呢!”
老太监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要站不住。
话音落下,里面却突然传来花瓶被砸碎的声音。
他浑身一震,再顾不得自己不成器的徒弟,匆匆就奔了进去。
奔到殿口看清殿内情况之后的刹那,老太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自心惊。
殿内燃着烛火。
本就是冷宫,折磨人的地方,一应摆设俱是简陋。烛火昏暗,破败的窗户漏风,阴风吹过,吹得烛火东摇西晃。
烛火的阴影下,躺着一个人,面目狰狞地捂着不可言说的地方,显然是痛得不轻。
正是现今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儿,户部侍郎邹毅之子,邹宏济。
先前桑桂训徒弟训得狠,眼下却晓得分寸。
他熟练地堆起谄媚的笑,三两步跨过去,就跪在地上,扶住了人的胳膊。
对方正欲发作,忽得看清了他的脸。
“……桑公公。”
他的脸色风云变幻,最终缓缓镇定下来,定格在皮笑肉不笑的假笑上。
他开了口,语气很缓,
“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桑桂垂着眼,语气愈发恭敬:
“邹公子说笑了。”
“今日夜宴,圣上喝得尽兴,嘱咐了老奴要好生看顾好各位大人家的公子小姐。”他把人扶起来,赔笑道,“这不,邹公子家的家奴遍寻不着公子,便找到老奴这儿来了。老奴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邹宏济皱了皱眉,看了眼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家战战兢兢的家奴。
他冷嗤了一声:“多事。”
“邹公子。”桑桂笑着垂首,“更深露重,这宫门也快落了,不如……早些回府歇息罢?”
这话里染着的暗示再明显不过,邹宏济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圣上……还未歇下?”
“正在御书房看折子。”桑桂笑道,“为的是梁王之事。”
他顿了顿,“梁王……在回封地途中,反了。”
这话一出,邹宏济骤然一怔。
“陛下的意思是……”桑桂神色不变,轻声道,“陛下与梁王为手足兄弟,纵是其犯下了滔天之祸,也乃皇室血脉。”
“若是闹得太难看……损的却是皇家颜面。邹公子,您觉得呢?”
邹宏济沉默片刻:“……圣上仁慈,确是如此。”
桑桂但笑不语,作出了个“请”的手势。
明示至此,若是邹宏济再赖着不走,便是驳了圣上的面子。
他眉头紧锁,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家仆一眼,正抬腿欲走,却被某处的疼痛牵住了脚步。
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狠戾,微眯起来,漫声开了口:
“不急。”
说罢,他走到不远处的香案边上。
那里跌坐了一个人,正闭着眼轻轻的喘息。
他的长发披散,盖住了脸庞,身上是单薄得连太监都不如的单衣,上面还沾满了尘土和血迹,破旧不堪。
他的喘息声很小,几不可闻。
事实上,在刚刚桑桂与邹宏济说话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动弹。
只是在提到梁王谋反之时,他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后,便无意识地攥紧了掌心,被残留在手里的碎瓷片磨得鲜血淋漓。
眼下,那双手以及露出的一节手腕上新旧伤交错,触目惊心。
邹宏济微瞄了一眼,却是冷笑了一声。
随即,他一把攥住了他的头发。
原本披头散发的人蓦然被外力逼迫着仰起了头,在烛火的映照下,露出了一张苍白而完整的脸。
那实在是一张艳丽得有些惊心动魄的容颜。
眉眼流丽,尖俏的脸蛋上缀着小巧精致的鼻梁和毫无血色的唇。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左眼是清澈的浅蓝,右眼则是棕褐,宝石一般光华流转,顷刻就能夺取所有人的眼球。
即便此时此刻,那张脸上还残留着一些伤痕,却完全掩盖不住他原本的风华。
此时此刻,那双猫似的眼睛里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
是极为清晰的不屑。
邹宏济看着这张脸,心头的痒意一闪而过,很快被更大的怒意取代。
他抬手,对着人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光从声音就听得出丝毫没留手。
几乎是瞬间,一缕细细的血就从人的嘴角流了下来。
门口听的福子吓得一哆嗦,立刻就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