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刃艰难地指挥那只手,再次轻轻推开钟成说。
自己一旦彻底失控,钟成说必死无疑。
科学岗的弱点十分明确。凶煞具有实体,哪怕钟成说强到免疫凶煞之力,自己也能把他拍成肉酱。
“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如果我死在这里,说明我做了错误的判断。”
钟成说仿佛能够读到他的心思,那人的声音轻柔和缓,尝起来像是微甜的清茶。
“每天都会有人因为这种原因死去。”他说,“只是一种非常普通的结局。”
他再次走了回来,步伐坚定如昔。
【……我不……明白……】
“殷刃。你是我见过最有人性,最珍惜生活,也是最强大的人。你会挣扎到最后一刻。”
空气震动,语调变化。模糊的色彩中,殷刃能隐约感觉到,钟成说露出一个微笑。
“在你放弃之前,我绝不会让你‘独处’。”
这一回,钟成说闭上眼,微微放松身体。
他倚上殷刃的掌心,柔软的发丝扫过指缝,面颊蹭过掌心皮肤。那人的呼吸小而轻,却在一众混乱中那样鲜明。
坦然、平和、甚至是安心的。
钟成说就那样靠在殷刃掌心,周身氛围分外平静。
【……】
躯体的膨胀中止,生锈的思维开始转动,窒息的痛苦中吹入一丝风。
殷刃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天台之上的那个瞬间。
【你不问?】与郭围交涉前,他忍不住发问。
【我不会喜欢一个没有惊喜的人。】忘记了“喜欢”的钟成说如此说道,【我说过,我要亲眼看。】
此时此刻,你同样想要亲眼看,是吗?
面对逐渐崩溃的凶煞,一个科学岗什么都做不到。殷刃却奇迹般地感受到一丝平静,钟成说的体温浸润着他的掌心,呼吸一起一伏。
殷刃又想起许久之前,在办公室内等待自己,陷入熟睡的钟成说。
那人趴在桌子上,睡得非常熟,吐息湿润而温热。
以及更久、更久之前的那个雨夜。
一直以来,殷刃只想着活一天赚一天,他不喜欢回头看。但在这一刻,他从未那样想要回到过去。
倘若结局已经注定,至少……他至少,想要好好告别。
无边的黑暗中隐隐闪出一丝火光。
失控的恶性循环中,似乎多了点别的什么。
恐惧与绝望浪潮般洗刷着他的脑海,它们将破碎的思考逐渐带走,却冲刷不掉那最为微弱的,最为本能的一点思想。
之前他为什么想要顺势与钟成说“试一试”呢?
他又为什么想要探究那人的秘密,在“在意”方面争个高下呢?
殷刃想不起来了。
可他依旧……牢记着一些,本应比这些更细小、更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那只蜷在胸口的手臂颤抖着伸出,它轻轻探向钟成说的方向,张开了紧握的拳头。
那只巨手的掌心,有什么东西泛出柔和的光。和巨大的掌心相比,它像是单薄的碎屑——
一包微微变形的无水洁面巾,散发出薄荷的清香。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记得为他留着。
钟成说的动作凝固了几秒,他膝盖抵上另一只手,把那包无水洁面巾抓在了手里。那人的气息转向,应该是又在看自己。
恐惧的漩涡底部,绝望的深渊之下,生出一点无谓的忐忑与好奇。
殷刃想看看钟成说的表情,不知道那人喜欢薄荷还是芦荟?
为了方便行动,他只能在身上带一包。
钟成说没有立刻使用它。
空气在流动,钟成说将它小心地拢在怀里。随后那人在他手旁动弹片刻,像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
“好巧。”他说,“我也给你买了礼物。”
钟成说将什么放入巨手掌心。
混沌的思维中,殷刃死命挤出更多清明,试着去探查那东西——
一包印着夸张笑脸的,色彩缤纷的巧克力豆。
黯淡的雾气中,它相当扎眼。
【……】
那人的动作很是认真,毫不在乎这幅情景的荒谬程度。
【……你这个人啊……】
在那个短短的瞬间,殷刃只想要笑。
尽管他找不到自己的嘴角,乃至于面庞。无奈、愉悦、放松一起涌上心口,瞬息之间,色彩斑斓的情感盖过了黑暗。
几分清明回归。殷刃没有放弃这个机会,他用尽全力维持清醒。
束缚、梳理……秩序。
巨大的怪物略微起身,红纱下的翅膀唰啦展开,周身封印无风自动、喀喀作响。殷刃所有的手指疯狂抽搐,只有拢着钟成说的那只克制地颤抖。
驯服、融合……支配。
黑暗中那点火光越来越亮,混乱与腐败逐渐褪去。他体内的凶煞之力不情不愿地俯首,恶性循环彻底破碎。
雾气变淡,红纱轻轻舞动。周遭的景象愈发清晰,各种知觉渐渐归位。
而钟成说似乎在思索别的事情。
见殷刃没有收回那只手,思考几分钟后,钟成说:“我懂了,你不好撕包装。”
【没这回事。】
可惜钟成说听不见,此人爬上殷刃的手心,他撕开那袋巧克力豆,将色彩鲜艳的糖果倒入巨手中央。
下一刻,它们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如同沉入沼泽。
甜蜜而苦涩的味道,殷刃想,他很喜欢。
……他也很喜欢送出它们的人。
带着血意的雾气中,数百条手臂停止了颤抖。
拢着钟成说的手收起五指,把人虚虚攥在掌心。钟成说靠在殷刃的手指上,他并未绷紧身体,姿态放松得像在休憩。
收起的手臂如同层叠的花瓣,那只手被殷刃拢在胸口的位置。
近乎一个拥抱。
失控而狼狈,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解脱。
“钟成说……”
红纱之下,头颅的轮廓处,传来隐约而扭曲的声音。
“我们……咳咳,我们……”
“我们‘试一试’吧。”
透